Wednesday, December 22, 2010

澳门赌王何鸿燊全传 (Part 3 of 8)

第十章 赌牌易主 改朝换代定乾坤

新财团成员聚集国际酒店共商投标大计,他们是叶汉、何鸿、霍英东、叶德利、叶北海、高海林等6人。他们从长计议,把个人和集团的利益与澳门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一战略,比他们的对手明显高出一筹。竞投开始了,新财团最后以1.7万港元的微弱优势夺得赌牌!

  霍英东何鸿互指出尔反尔

  在国际酒店,霍英东借40万港元给何鸿做投标押金,结果反被何鸿充作股金,拉霍英东下水参与竞投赌牌。

  谨小慎微的霍英东,没多久就反悔,逼何鸿答应保证不中标

  如何才能不中标呢?很简单,澳府招标公告中,定的底价是300万港元。一般竞标财团都会以高于底价的标金投标,如果按底价投标,肯定不会中标。

  没有中标,政府就会把押金退还给没有中标的财团,那么霍英东给何鸿的40万港元只是短期债权,而不会是股本金。

  霍英东认为这是两全计谋,一来可以洗刷食饼仔的谣言;二来将来不必参与赌业。霍英东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对开赌的反感和担心;另一方面,他不愿意捞过界。

  霍英东很忌讳捞过界。但是,如果他在香港没有赚大钱的地产生意,或许他就不会瞻前顾后,对捞过界又是另一番看法。下面是霍英东在接受香港传记作家冷夏采访时的几段自述:

  大家(指他们这些香港商人)对澳门那些有势力的人士是尊重的,正所谓河水不犯井水。当时,澳门主要有两大生意,一是黄金买卖,由罗保、何贤、何添(注:何贤何添是两兄弟)、钟子光、梁昌等人控制。那时澳门的黄金走私很严重,在美国,黄金一盎士约100多港元,但在香港却炒到几百港元一盎士。香港禁止公开炒金的,于是大量黄金拥进澳门,再由澳门走私到香港,故澳门每年的黄金买卖有几千万的生意。另一大生意是赌场,历来由高可宁、傅老榕家族经营,但每年只赚两三百万(注:当时澳门赌场的投注额有上亿元),其实也是小生意,还不如我在香港建一幢大厦赚钱多。

  黄金集团和赌业集团互相尊重,大家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而澳门政府也默许了这两大生意由两大集团控制,这种经济秩序也就维持了十多二十年。所以,外来势力很难打入澳门。

  比如竞投黄金专营权,每年都投一次,但谁去投谁就死。汇丰、渣打、太古、怡和、嘉道理这些香港洋行、洋商,以前都到澳门下标竞投。每次下标,澳府要收100万葡币押金。去哪里搞到那么多葡币呢?于是他们就到市面上去买,用港币换葡币,本来是19,但大丰银号(注:何贤、傅老榕家族合办的银行机构)兑换给他们的则是13。好啦,下标后,澳府就是说他们不行,并把葡币退回给他们,他们把葡币兑回港币时,比率却是17,前后一兑换,少了很多钱,闹出大笑话。所以,从那以后,没有人敢再去澳门做生意,更不敢跟原有的集团抢盘。

  赌场生意也一样,叶汉、高海林等也曾出标,出高价钱,但澳门政府还是不给叶汉他们做。

  霍英东这时大概知道,现任澳督马济时下决心消除赌场弊端,改革投标方式,不再优待原持牌人。这样,何鸿等人若投标的标金高出傅、高家族,捞过界就会成为现实。

  因此,霍英东跟何鸿讲定:你一定要以底价下标,并且要通过何贤跟傅荫钊通气,说:我们没有食饼仔,我们是按底价下标,我们正正当当,清清白白,表明我们不打算捞过界,到澳门的地盘与他们争饭吃。

  为什么要通过何贤跟傅家打招呼呢?何贤是当时的澳门王,澳门的事都需要他出面摆平。

  霍英东在澳门总共打了两场球。赛完最后一场球的那天晚上,何鸿来到国际酒店,说:老霍,我不打算按底价下标。

  “Stanley,你怎么出尔反尔呢?霍英东有些生气了,出了高价,就可能中标。

  是你出尔反尔。我说过这事有困难,竞牌是叶汉为头,我作不了主。

  何鸿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说:老霍,你想想,我如果出底价,澳门的西洋人个个都笑我,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何鸿死要面子,霍英东也要面子。霍英东在澳门没有生意,何鸿在澳门还有不少生意,他的首任太太及子女在澳门,何鸿在澳门的面子更重要。在这种情况下,霍英东只好作出退让,顾全何鸿的面子。

  霍英东说:我昨天说过,我是给你扶上了虎背,看来我们非真竞标不可了。赌是坏事,但如果把开赌变成不牟利的,把赚到的钱全部用于繁荣澳门,用于慈善事业,那就不同了。新澳督也希望发展旅游,不单单是搞黄、赌、毒,而是以旅游带动澳门的繁荣。这样开赌,等于做善事,对社会有好处,对社会有个交待,最后搞得好还是不好都没有人骂你。

  当晚,何鸿把霍英东的这番大道理讲给叶汉他们听。他们立即嚷开了:

  这个霍生,要做婊子,又要树牌坊!

  他是大富豪,钱多得用不了,我们辛辛苦苦开赌不赚钱,喝西北风去!

  不要理他,开赌场赚钱,天经地义!

  以后的事实证明,霍英东的立足澳门繁荣的观点,成为夺得赌牌,并且长期控制澳门赌场的英明策略。

  立足澳门的繁荣

  这两天,鬼仔过澳门来食饼仔的传闻沸沸扬扬。那么,传闻谁会给饼仔呢?当然是现今的赌场掌门人傅荫钊。

  何鸿与傅荫钊是朋友,他们两家人还一道到日本旅游。当时,很多人跟傅荫钊说:嗨,鬼仔过来了,你跟他打几铺麻将就搞定了。意思是说,要让何鸿退出投标,或者叫何鸿按底价出标,用不着破费几十万元的饼仔,重温一下友情就成了。

  傅荫钊正是这样想的,认为大家都是朋友,何鸿不会抢他的饭碗。所以,傅荫钊对何鸿过来投标,不太当一回事。

  商场无父子,更不会有朋友。既然何鸿动念投标、有备而来,惟有志在必得!否则,真像他所讲的,被澳门的西洋人笑话。

  比完了最后一场球,何鸿也说通了霍英东。第二天一早,竞牌财团主帅叶汉召集全体成员会议,共商投标大计。地点就在国际酒店,这时,新财团的全体成员都住进了国际酒店,叶汉规定,下标没有出结果前,不准回香港。

  据霍英东回忆,他赛完最后一场球,就可以回香港了,他在香港还有很多事情等他回去处理。他留下的原因,不是叶汉作的什么规定。

  霍英东说:我可以完全不听他的,但我借出钱下标,就要坚持我的原则,开赌不要图牟利,要多搞慈善,因此,我要看着他们草拟投标书。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对手泰兴公司。

  傅老榕死后,澳门的赌业江山控制在傅老榕的儿子和高可宁的儿子手中。24年来,傅、高两家在澳门赌场赚足了,却把澳门当成是非之地,除了在赌场、押店修修补补外,没一项称得上规模的投资。二次大战后,两大家族竞相在香港和海外发展,进军地产、酒店业。

  傅家最大的一次动作,是1952年斥巨资向港府和太古洋行购买两幅中环的地皮,那地段面临维多利亚港,背靠遮打花园和立法局,堪称地王。傅老榕死后,其子傅荫钊领建筑师去勘测地皮,起手设计豪华酒店图纸。傅家大有退守香港,执业酒店之意。

  何鸿说:我跟傅荫钊有些接触,听他讲,他父亲在病榻之中,多次告诫儿子们不要继承他的衣钵,说开赌是偏门生意。要儿子开辟正途生意,赚干净钱。澳门赌场向来傅家坐大,这是否表明,傅、高两家有放弃澳门赌场的准备呢?

  傅老榕会说这样的话?砍我的头我都不信!赌场是块大肥肉,我叶汉想吃想了半辈子,他们现在还嚼得有滋有味呢,肯拱手让人?

  叶汉说罢,把眼珠再一翻,说:我跟傅老榕相识快30年,我还不知他的德性?若信了他的话,好比牵饿虎守肉铺、驱恶狼去牧羊。

  霍英东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傅老榕可能会说那样的话。

  何鸿说:你们的话都有道理,傅老榕临终前是会说这样的话的,但不是他一贯的行为准则。如果傅老榕身强体健就不会这样规劝儿子。他儿子正当壮年,决不会不战而退。就算我们获得赌场专营权,他们也不会轻易退出。

  说不定还要跟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叶汉大声嚷嚷。

  叶汉说得霍英东脸有憷色,说:还没下标,就弄得一屋子的火药味。

  何鸿笑道:老霍,你不要紧张,我们只不过把困难设想得多些。万一有什么事,也惹不到你头上,你尽管缩回香港做你的地产,这边有我跟叶汉抵挡。好吧,现在我们统一认识:第一,要把傅、高两家当成强大的竞争对手来对待,不可掉以轻心;第二,大家既来之,则安之,要团结一心把赌牌拿下来;第三,我们要斗智斗勇,斗智尤其重要,首先一步是要在投标书上下功夫。

  叶北海问:投标书不是由律师来写嘛?

  何鸿说:当然是律师来写,但是一些关键内容我们必须事先商定。对于赌牌投标,律师未必有我们清楚。

  霍英东道:有道理,标书的目的、要求是什么,我们要向律师交待清楚。比如,立足澳门繁荣,赌场不牟利……”

  叶汉等人脸上挂着嘲笑。霍英东是大富豪,所以没有当面奚落他。

  何鸿说:老霍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怎么个不牟利。

  茶房进来冲水,话题中断了一会儿又继续。叶汉叫道: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有三天就要截标,你一言,我一句,他一条地讨论标书,要弄到驴年马月去?若等我们议好标书,傅、高两家早就投得新赌牌,赚得盘满钵满了!

  大家立即收声,看着叶汉。

  叶北海说:想必汉哥早有锦囊妙计,快快道出,省得议来议去耽误时间。

  叶汉脸呈得意之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忽而叶汉露出愤怒之色,忿忿不平地介绍了他两次竞投失败、报告书没有送往里斯本的情况。

  霍英东昨晚听何鸿谈过这些情况,他闹不清叶汉胡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众人都感到纳闷。惟叶德利心不在焉,两眼望着窗外。叶汉踢了他一脚:老弟,又在想你的美女跑车,你舅仔(指何鸿)在这里,你还是放规矩点,要不婉婉没你的好果子吃!现在我们商量大事,你把去里斯本探得情况详谈一遍。

  叶德利收敛身心,简扼地谈他里斯本之行。其实,里斯本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不知叶汉要他再重复是什么目的。

  叶汉得意道:诸位听清没有,是白理觉那个鸡巴总督心里有鬼,不敢把我的报告送到里斯本,怕葡国政府推翻他们落的标。不是这样,上一次我叶汉一个人就可以搞定赌牌,你们也就没有机会参加我的竞投财团了!现在的马济时总督非常欣赏我的报告,如今马督当政,大权在握。我们要投其所好,就把我那份报告改头换面,当标书文本递上去,保证中标!

  众人愕然,叶汉的报告虽不乏真知灼见,但他也太自信、太好强、太自以为是了。何鸿正欲兜头浇他一桶凉水,想想还是顾全他的面子,他说道:

  叶汉的报告给我们很大的启发,对澳门政府来说也是一剂清醒药。不过,可能是那两个外籍律师没有很好地体会叶汉的意图,加之过于仓促,报告没有具体内容,而只是意向。再说,傅、高两家已知道叶汉报告的内容,那不是打麻雀牌时,现底牌给对手看了?我们现在得慎重考虑标书内容,正像叶汉所说,要投其所好。我认为马济时总督的喜好,就是澳门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繁荣。

  何鸿环顾众人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认为竞投赌牌,仅仅是靠标金高于对方取胜,而不着眼长远,可能只让做一期;反之,则有可能长久做下去,期满再续约也有希望。我认为,对繁荣澳门能做出多大的贡献,是现政府考察竞投人的主要标准。我们竞标要着眼两点:一、承饷要压过对方;二、条件要优于对方。

  霍英东没想到何鸿转变这么快,昨晚何鸿对他繁荣澳门的建议还十分冷淡,今天他却把繁荣澳门作为投标书的一项大原则。

  霍英东马上附和道:我完全赞同何鸿的建议,着眼于繁荣澳门是我们的立足之本。比如香港,香港禁赌最严厉,却容许马会博彩的存在,是什么原因呢?马会是一间不牟利的慈善机构,收入全部用于香港的慈善公益事业。

  我们不要竞牌了!叶汉愤怒地打断霍英东的话,不牟利,不牟利我们还开什么赌?跑这来干什么?回去,现在就打道回府!

  叶北海、高海林生怕叶汉一气之下撂手不干,劝道:汉哥,请息怒,有话好商量,霍生是一家之词,还有大家的意见呢。叶北海、高海林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不赞成霍英东的建议。

  叶汉说的是气话。真正不愿竞投赌牌的是霍英东,霍英东本来就不屑与叶汉之流为伍,说道:叶汉说大家不干了,那我就先走。

  何鸿立刻拉住霍英东,又把脸转向叶汉,说:你们先听我说一席话,若认为有道理,就留下继续讨论;若认为没道理,大家现在就散伙。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何鸿,何鸿侃侃说道:

  我们在标书中的着眼点,既要牟大利,又要不牟利;短期不牟利,将来牟大利;对外不牟利,对内可牟利。其实,汉哥和老霍的话都有道理,牟利又不牟利是我们夺标的策略,是立足澳门之本。

  为了长期利益,我们现在不可把眼睛盯在牟利上。我建议在投标申请书中写上这一条:如果投得赌牌,除保证缴纳专利税外,还将拿出赌业收入的10%,捐作慈善用途;而其余的90%,统统在澳门投资,保证不向澳门之外的地区投一分钱。总之,从赌场赚来的钱,全部用来建设澳门、繁荣澳门!

  这样做,虽然赌场在账面上没有一分钱盈利,只要赌场生意好,大家还是有钱花。就像香港马会,盈利一分不留,但是办馆(马会专业管理公司)的人,还有骑师、驯马师、马夫、兽医等都有不俗的收入。总之,我们不要追求账面上的盈利,对外要强调不牟利。如何操作,我们应该随机应变,立足繁荣澳门这一点是不可丢的,没有澳门的利益,就不会有我们的利益。这个道理,现在若不明白,将来是会明白的。

  霍英东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显然对何鸿的观点有保留。霍英东插话道:

  何鸿的建议我多半同意,我想我们有必要加上一条,如获牌照,我们将尽快疏通水道、兴建码头、公路等公共设施,改善澳门的交通,特别是使往返港澳的时间缩短,以吸引更多的香港人到澳门来旅游。

  叶汉说道:你们的建议我都同意,也正是我报告里的意思。不过,何鸿这个90%,大家可要想明白,白纸黑字,到时候我们赖都赖不掉。

  叶德利、叶北海、高海林等也不太同意这90%,钱不能揣进自己腰包,赚了钱等于没赚,还要把自己拴死在澳门。

  何鸿道:我们的公司不是纯粹的赌博公司,而是以旅游博彩为主的综合公司,除经营赌场,我们还经营酒店业、餐饮业、娱乐业、客运业、房地产等等,这些收入我们可以自由支配。如果搞得好,其他的收入会远远超过赌场收入。但是没有赌场,可能其他的收入都会没有,香港客来赌钱,就会住进你的酒店,或坐你的船,你可以利用开赌的方便揽下这些生意。

  我的意思想必大家已经明白,繁荣澳门,不牟近利,着眼未来。只要我们的事业做得大、赚钱的门路多,我们做董事的袍金也会增多,股值就会不断地膨胀,红利就更多。我相信傅、高财团,没这个胆识写上这些内容,我们在投标申请书上就要胜他们一筹!

  律师卢巴度突然失踪

  何鸿、霍英东加盟叶汉财团,以及叶汉财团的全体成员聚集国际酒店秘谋机宜的事,被泰兴公司的耳目发现了。

  傅荫钊得到消息,立即感到事态的严重。何鸿与霍英东这两个富豪,要么不参与竞投,既然参与了,外人就很难劝阻他们。现在时间这样紧迫,惟一的办法,阻止叶汉财团参与竞标。

  按照澳门政府的规定,凡受委托办理投标的律师,必须在澳门挂牌执业。而获准在澳门开业,首先得考取葡国的律师资格。何鸿、霍英东等人在香港都有御用律师,但他们派不上用途。

  新财团议好投标书的关键内容,下一步就是请律师正式拟定投标书,办理投标手续。叶汉事事喜欢以中心人物自居,不光凡事挑头,而且所有的开销都自掏腰包,似乎他是财团的大老板,另外的人是他的马仔。

  叶汉说:我在澳门人头熟,请律师包在我身上。

  本来可以先电话联系,叶汉说大律师架子大,还是上门请更好,若电话联系,女秘书就会塞一个流鼻涕的小毛孩律师给我们。

  叶汉出了门,众人待在酒店里等,两个钟头后叶汉骂骂咧咧跑进来:

  傅高两家先下手为强,把澳门所有挂牌律师都收买了!

  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起来。再过两天就要截标,请不到律师就没资格参加投标。

  何鸿说:不可能吧?总还有漏网的律师。如真是这样,反而是件好事,我们可以控告他们垄断投标,澳门法院如作出不公正裁决,我们就上诉里斯本葡国最高法院。弄不好还会取消他们竞投资格。投标跟打官司一个道理,一方有钱有势,不能收买所有的律师,否则不是没有官司可打?

  霍英东说老何讲得有道理,要叶汉再想想。

  叶汉坐着翻眼白,突然一拍大腿:我找卢巴度去!

  卢巴度正是在澳门开业的葡籍律师,在圈内没有名气,据说打官司老输,几乎没什么人请他。傅、高两家漏掉卢巴度没收买,兴许是特意为叶汉等人预留的,好让新财团跟着这个倒霉律师一道倒霉。叶汉知道卢巴度的斤两,事到如今,惟有诚聘卢巴度。

  卢巴度见着叶汉,不等叶汉说完来意,哭丧着脸说道:

  求求你,还是让我吃太平饭吧。

  原来,这个卢巴度虽未被傅、高财团收买,却受到了恐吓。逼得叶汉说了一篓子好话,最后出了高聘名牌律师的价钱,才打动了这个律师圈里的倒霉蛋

  都讲重赏之下必出勇夫,这个高酬聘来的卢巴度做事战战兢兢,全然没有信心,他老是说丧气话:你们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投标很可能会输的。

  就在投标截止的头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卢巴度突然失踪!

  这是最最关键的时刻,投标书还有一些内容要作修改或补充,拟定后,需要准备正本副本,最后得申请人和代理律师签字才有效。

  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大家一时呆了,面面相觑。

  何鸿设想有可能是他原来的宿敌,他们将卢巴度暂时软禁,等投标截止再放人,又觉得卢巴度可能再次受到恐吓,吓得躲了起来。

  叶汉咧咧大骂傅、高两家,说卢巴度被他们绑架,又说被暗杀了。

  霍英东道:我想卢巴度不可能被绑架,更不会被暗杀。理由有两点,一,在正常的情况下,截标的头一天,代理律师已完成了所该履行的职责,对方又不知道我们的标书还没有搞定,若要绑架和暗杀,早就该动手了;二,在澳门这个地盘,无论是暗杀,还是绑架一个葡籍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一个律师,若查出,他们的投标资格就会被取消,还得蹲监仓。

  大家一致认为霍英东分析有道理。何鸿说:我们还不赶快去找,澳门就这巴掌大的地方。

  大家分头去找,叶德利有个车队在澳门,他带领车手驾跑车,发疯似地在澳门兜圈子。到傍晚,叶德利和车手着惊弓之鸟——卢巴度进了国际酒店。

  卢巴度一直以为叶汉是头,见了叶汉,学中国人的模样作揖:叶老板,你这次投标胜数这么小,我怕帮了你们以后,来日会被人寻仇,我不赚这个代理费,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叶汉真想操卢巴度祖宗八代,到底还是忍住火气,说:你怕他们寻仇,就不怕我们寻仇?

  由何鸿、霍英东、叶汉陪着卢巴度打通宵。其他三人在澳门悠转,接触澳门商界赌界人士,以防不测。

  两大竞标财团剑拔弩张,进入白炽化搏击阶段……

  新财团一举中标

  搞定投标文件,天色大亮。按澳门经济财政暨旅游政务司的规定,投标截止时间定在下午5时整之前。

  傅高财团和叶汉财团都派出探子,到澳府打探。

  上午,竞投双方都没有动静。

  双方都在提防对手,担心先交了标书,标出的价码被对手在政府的内线泄漏给对手,所以都在故意拖延,等到最后一刻递交标书,那时即使被泄漏,对手也来不及改动。

  据说,傅荫钊等人在4时进了澳府办公楼,但真正呈交的投标文件的时间是450分。这时离截标的时间只剩10分钟,傅荫钊想,新财团的人还没有来,可能临阵退缩,要做缩头乌龟了。

  新财团代表兼投标申请人何鸿不慌不忙赶来,时间是455分,比对手迟5分钟,离截标只差5分钟。

  接下是度日如度年的等待,标金是死的,投标双方对中标后经营赌场的承诺是活的,澳府的要员必须对投标文件及投标承价进行综合评议。

  10月上旬,赌界人士盼望已久的投标揭盅,开标结果:现持牌财团泰兴公司的承价315万港元;何鸿、叶汉等香港商人组成的新财团出价是316.7万港元。

  新财团仅比对手高出1.7万元,真是其险无比!何鸿、叶汉等人在心里惊呼:真是神仙助我!

  澳门总督马济时亲自宣布:澳门赌博娱乐的专营权被以何鸿为代表的新财团获得。这是自澳门开埠以来,第一位总督在大庭广众宣布赌牌归属,这不仅显示出马济时对赌博娱乐的重视,还使世俗的偏门赌博无形中提高了一个档次。

  两个月后,新财团还投得白鸽票、铺票的专营权。

  1.7万元是个极其微妙的数字。公开招标不比公开拍卖,公开拍卖是不计竞投人的其他条件的,绝对地奉行价高者得;公开招标虽也奉行价高者得,但这个可能仅仅是金钱,也可能还包括投标人的条件。新财团所作出的承诺,令澳门及澳府所得的实惠,每年将会以百万、千万、亿元计算。我们退一步讲,就算新财团的标金少于对手1.7万元,澳府定标于新财团,也是极合算的——因为新财团将会对澳门的繁荣作出贡献。

  假设新财团的标金真的稍低于对手,而澳府又想授其专营权,那么马济时总督首先会遇到来自政府内部的阻力,也难以信服民众——民众往往把目光局限于表面的东西——标金的多寡。所以,新财团1.7万的微弱标金优势又恰到好处。

  竞标之时,新财团志在必得,旧财团剑拔弩张。按赌界人士预测,竞投双方都会承投高出300万底价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价码。尤其是新财团,若要打倒对手,更是会在标金上孤注一掷。事实上双方在出价上都很吝啬。

  于是有市井传说,说何鸿、叶汉等在下午二三点时,就把投标书交到澳府,标金是310万。傅、高两家在澳府的内线获悉后把机密透露,傅荫钊就把价码定为315万,于450分呈交标书。因为在截标前可以更改投标文件,何鸿等得到情报,于455分正式呈交投标文件,宣布原来的投标文件作废,正式文件的价码是316.7万元。

  这一传说难以得到证实,不足为史实,权作山海经罢了。

  中标的当晚,叶汉邀拢新财团成员下酒楼庆贺。

  一家欢喜一家愁,岂止是愁,而是恨,恨得咬牙切齿。霸占了24年的赌业江山,一朝沦陷于敌手,泰兴集团怎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第十一章 兵来将挡 八大威胁难奏效

赌牌易手,打破了澳门商界旧有的游戏规则,澳门的几股势力纠结在一起,疯狂反扑,企图将新财团扼杀于襁褓之中。最厉害的,是所谓八大条,条条都可置新财团于死地。澳门王何贤从中调解,希望何鸿认真考虑处境。何鸿不惧强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澳门势力难忍新财团

  在马济时总督宣布竞投结果的当日,就有人明里暗里放出话来,规劝新财团放弃赌牌,趁早收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同一时间,万里之遥的葡国首都里斯本、政府海外部的办公室飞来一封来自澳门的电报,电文称:新集团得到博彩业专利的那天,就是澳门的末日。

  打电报的人,就是澳门大名鼎鼎的罗保。

  罗保长期在澳门政府或官办公司担任要职,曾任澳府贸易司司长和经济厅厅长。罗保是澳门葡人中倚权牟利、亦官亦商的典型,他自己有很多生意,其中最大的生意是黄金买卖。在澳门的黄金集团中,罗保处老大位置,其后才是何贤何添兄弟、钟子光、梁昌等人。罗保在澳门经营了数十年,财大势大根基深,连澳督都怕他。

  罗保公开跳出来反对,何鸿感到有些意外。

  40年代初,何鸿走投澳门在中葡日三方合股的联昌洋行做事,葡方代表就是罗保。此后,他们的友谊一直没有中断,何鸿自己也以鬼仔自居,每次来澳门参与葡人社交活动,常与罗保见面。罗保较何鸿年长,何鸿对他很尊敬。

  现在,罗保有意跟新财团过不去,反对新财团夺得赌场专营权,把这看成澳门的末日。何鸿闹不明白:罗保你做你的黄金生意,我们投得赌牌,与你有何相关?我们捞过界也没捞到你的头上!

  何鸿找到霍英东,说起罗保的那封电报。

  霍英东说:在澳门商人看来,我们的确是捞过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清一色的香港商人。在澳门,凡是涉及专营权的生意,只能由澳门人来做。由于新澳督马济时的原因,赌场专营权交给香港过来的外地商人,已经打破了旧有的游戏规则。既然赌场可以换人,那么黄金专营权也可以换香港人来做。罗保出于这种考虑,才不惜撕破脸破坏赌场专营权的交接。

  霍英东说:“Stanley,你最初动员我参与投标时,我就说过澳门人最恨捞过界,现在还刚刚开始,更多的麻烦事在后头。

  你怕了?你怕我不怕。你也不用怕,不要你守在澳门开赌,你怕什么?

  如果没有中标,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中了标,麻烦事肯定少不了。对这点,何鸿和叶汉都有思想准备。

  罗保欲封杀新财团,对事不对人,他只是想维持旧秩序,不带个人恩怨。而澳门有一大帮人与何鸿、叶汉有恩怨情仇。

  仇恨叶汉的人,肯定是泰兴的首脑、心腹、宠臣、干将。叶汉屡次挑战泰兴集团,现在终于得逞,一朝君子一朝臣,新公司出于安全考虑,绝不会全盘接下泰兴的老班底,那些泰兴的宠臣和干将们可能一个也不会留用。

  那么何鸿的宿敌,自然是过去那帮豪强和黑势力人物。8年前他们认为何鸿在澳门的生意侵犯了他们的利益,采取暴力手段将何鸿逼走。现在何鸿卷土重来,未正面报复他们,却以投得澳门赌牌而扬眉吐气。这伙人发现原来赌牌这么容易投得,傅高两家的铁打江山这么不堪一击。他们便认为何鸿夺去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赌牌,抢了他们的饭碗。

  平时,澳门各种势力之间的积怨很深,矛盾激烈时还会互相残杀。现在他们枪口一致对外,欲将香港来的这帮赌商撵出澳门!

  霍英东的大联合失败

  欲封杀新财团的种种不祥的消息在港澳流传。

  何鸿的亲戚朋友甚为担忧,有人出于好意劝阿放弃经营权。霍英东亦忧心忡忡地对他说:老何,情况不妙,像我开初担心的那样。我们是否先放弃。我知道你想在澳门洗刷耻辱,重振雄风。能不能在澳门另找一条旺财的路子——从买卖黄金入手?

  当时香港禁止黄金自由进出口,禁止民间买卖黄金,而澳门无此限制,澳门金商云集,是亚洲最活跃的金市,很多炒卖黄金的人大发其财。霍英东的意思当然不是竞投黄金买卖专营权,而是从持牌金商手里买金炒卖。

  何鸿说:炒卖黄金的最大利益给罗保、何贤等澳门黄金集团拿跑了,那些外来金商只能分一杯残羹。赌牌我是不会放弃的,若放弃,我当初就不会积极参与竞投!

  接手开赌处处受阻、困难重重:没有场地,没有人手,葡国那边不同意新财团开赌,与澳府的合约还签不下来,何日成立新公司八字还没有一撇。更严重的,还不是新财团受到威胁,传闻马济时总督也受到澳门和里斯本两股势力的排挤。

  问题出在捞过了界。霍英东始终这么认为。

  霍英东找何鸿商量,提出一个大联合的方案,即与澳门的商人合开赌场,比如何贤、梁昌,还有傅高家族的人都可以联合到新公司来。霍英东与何贤等人交情不深,他要何鸿去跟何贤等人说去,表明我们不是来澳门抢澳门商家的饭碗

  何鸿知道大联合搞不成,他还是分头拜访这些澳门商家名士。

  何贤、梁昌表示赞成,但声明只做股东而不参与具体事务。

  傅老榕、高可宁的后代反应不热烈,他们认为投标书里承诺的东西,对承商(承办赌场的商人)太苛刻,政府一方获利太多,赌场想盈利很困难。他们还明确表示:如果叶汉在里面,大联合就搞不成,会变成内部大纷争

  最后,还要问问叶汉他们同意不同意。

  叶汉、叶北海、高海林三人坚决不同意大联合

  叶汉说:我们竞牌的目的,就是夺傅、高两家把持的赌业江山,现在还提跟他们联合?我们费九牛二虎之力下标,为的是什么?这澳门赌场,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叶北海、高海林指责霍英东尽出馊主意:你要讲名声,要赚干净钱,你回香港赚好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要捞过界,你现在是管过了界!我们投得的赌场,就得归我们经营!

  在电话中,叶德利也表示反对大联合

  霍英东的大联合方案流产了——这正是何鸿所希望看到的。

  何鸿不忌讳什么捞过界。来澳门竞牌,已经捞过界,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做初二。

  其实,当今在澳门有头有脸的商人,哪个是土生土长的澳门人?罗保是葡人,何贤何添兄弟是广东番禺人,傅老榕、高可宁家族至今还居住在香港,还有钟子光、梁昌等,没一个不是外来户!当初他们都是捞过界捞到澳门来,在澳门站住脚跟,成为商界头面人物。

  天下是打下来的。除非你有祖业继承,你不敢捞过界,满世界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何鸿用这句话回答霍英东的忠告。

  令人色变的八大威胁

  霍英东回忆投标澳门赌场往事时,对澳门黑势力有一段描述:

  澳门从来就是一个九反之地。战后,国民党的一些残余和中山一带的一些大天二之类的人物,逃到澳门;到了50年代初,内地反霸清匪的时候,那些俗称大天二花木兰死唔去的江湖人物又大量从珠江三角洲逃到澳门避难,并且带去不少武器,澳门政府都怕他们,整个澳门的情况很复杂。

  新财团投得赌场专营权,不仅侵害了原承办商傅、高家族的利益,还侵害了寄生于赌场黑势力的利益。加上何鸿、叶汉的宿敌旧仇,以及维护旧秩序的那些地方豪强,几股势力合在一起,欲置新财团于死地。

  何鸿、叶汉一意孤行,中标后马不停蹄去租房开赌场。旧势力恨得牙痒痒:必须在他们未立住脚跟就把他们撵跑!于是找到澳门当时有头有脸的何贤做说客,他们对何贤举起八只指头,要何贤劝何鸿等四人投降。

  这八只指头,就是对何鸿与新财团的八大威胁

  他们为何找何贤,而不直接与何鸿等交涉,或通过另一位澳门人士向新财团下通牒呢?

  何贤是当时澳门华人社会的第一号人物。1952年,葡国政府授予他葡国基利斯督大勋章;第二年又给他颁发葡国红十字会荣誉十字勋章,嘉奖他对澳门经济、公共事业做出的贡献。1955年,他更被葡国政府委任为澳门政务会议华人代表,从而确定了他澳门华人领袖的地位。他长期担任澳门中华总商会会长,出任全国人大常委,1983年逝世后,华人领袖的位置才由马万祺接替。

  何贤不仅是华人的领袖,也是当时澳门各帮各派间发生冲突的调解人。他断事公道、仗义秉理,加之他的地位名望,澳门一旦发生大事,需要有人调解纠纷时,自然会劳驾何贤。他是个在黑白两道、洋华之间都吃得开、行得通、立得住的人物。

  港澳华界,当然也有人对何贤持有微词,说何贤处世中庸、做人圆融,各方都不得罪。两碗水不管是清水还是污水,两碗水都端平。

  何贤与傅老榕家有深厚的情谊,傅老榕开初来澳门开赌,求何贤帮过不少忙。1945年,傅老榕及他的儿子傅荫权遭大天二绑架,因为何贤认识黑道上的人,两次都是何贤出面斡旋,把赎金降到最小限度,说服绑匪放人。何贤还与傅老榕合办大丰银号,1971年大丰经澳门政府批准,正式改为大丰银行。

  何贤又是何鸿的旧同事和好友。抗日战争时期,何鸿与何贤同在澳门贸易局任职,何贤是会计部主管,何鸿是供应部主管。战后,何鸿与傅老榕旧属钟子光等合办煤油提炼公司,遭到地方势力的围剿,何贤多次调停,最后劝何鸿放弃煤油生意,返回香港。

  这次,旧势力也指望何贤带去八大条,何贤出于对何鸿安全的考虑,会奉劝新公司的持牌人何鸿放弃赌牌,离开澳门。

  何贤约何鸿到康乐俱乐部见面,何贤向他转告对方的八大条

  第一条:要取何鸿的性命。

  第二条:要令澳门原有的酒店停业,让香港的赌客无栖身之处。

  第三条:要港澳船全部停航,香港赌客要过澳门,只能自己扒艇去。

  第四条:要派乞丐每天坐在新赌场门口,令全部赌客望而却步。

  第五条:要令澳门所有的私人楼宇,没有一所敢租场地给新集团作赌场。

  第六条:宁愿出钱,把澳门原来赌场的所有伙计、荷官都养起来,不让他们到新赌场任职,令新集团半个有经验的人都聘不到。

  第七条:要在新赌场掷手榴弹,赌客有胆进去一次,也没胆进第二次。

  第八条:要在一切有关部门里,无论是澳门还是里斯本,利用自己的关系,阻碍新集团履行合约。

  这八大条,几乎条条都可置何鸿集团于死地。何贤好心劝道:是否放弃,不妨考虑。

  何鸿说:贤哥,多谢你的好意。如果不是他(指1953年逼走何鸿的豪强),换了别人,我可能知难而退。他现在跟泰兴的人同谋欲剿杀我们新财团,拜托贤哥转告他,这种事,吓别人可以,吓我何鸿,行不通!

  见何鸿的态度如此强硬,何贤也就没什么可说了。

  何鸿拆招化解

  何鸿是持牌人,吓跑了何鸿,筹建中的新公司立即会土崩瓦解。现在到了考验何鸿的时候。

  何鸿心想,不能再重蹈兵败澳门的旧辙。这次退出澳门,以后休想在澳门立脚。就算今后还能投得赌牌,也不敢开赌。对手会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到赌场来捣乱。何鸿暗下决心,宁死也不向旧势力屈服!

  当年他在澳门,冒着枪林弹雨出海押船,后来还死守油库击退持械歹徒的进攻。冒险生涯练就了他临危不惧、临难不慌的大帅气度,他想,你要我性命,那好,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旋即出价100万,放出风声:如果我被打死,在48小时内,谁能把凶手杀死,这100万就归他所有,到我的律师那里支取。

  家人朋友都替他担心,何鸿照常在澳门进进出出,胜似闲庭散步,身旁身后连保镖都没有一个。他对家人朋友说:这有什么可怕?他们扬言打死我,未必能打死我。他即使能取我性命,48小时内马上会有人取他的狗命。他不怕死,那就来吧!

  澳门各路豪杰云集,为财而舍命杀人者大有人在。别说是100万的天文悬赏,一万块的酬金就能雇到替人杀人的勇夫。能像何鸿那样出手阔绰、缉杀凶手的富翁,当时能点几个?

  八大条中的第一条威胁,在何鸿的银弹和勇气面前失灵了。

  第二条威胁,对方说到做到。一时间,澳门的一些主要酒店全部停业。

  天无绝人之路,原赌场所在地新花园及其附设的爱华酒店是澳门政府的物业。澳府既然把赌场专营权授予何鸿,必然会支持他开业。在何鸿和叶汉等人的游说下,澳府同意先把爱华酒店及赌场租给新公司。以后再向政府申请地皮盖新酒店和赌场。

  旧势力妄图以酒店停业迫使香港的赌客无下榻处。其实此招只能短时间奏效,酒店停业对酒店老板大大的不利。除了旧势力的头目直接拥有的酒店,其他的酒店老板莫不叫苦连天,阳奉阴为——暗中接待香港赌客,若旧势力追究,就说接待的是香港商客。

  新公司租下爱华酒店新花园赌场,连打带消,使得对方的第二条受挫,不准租房给新公司开赌的第五条也化解了。

  对手的第三条来势汹汹,以炸船相威胁,竟然迫使港澳间所有的客船停航!

  澳门一向是香港的附庸,客船停航,澳门差不多成了孤岛,岂止是赌客来不了,港澳间正常的交往也停顿了。澳门的豪强势力和黑势力能量之大,连总督也奈何不得。

  马济时总督非常焦虑,他对何鸿说:何先生,你必须保证,至少要有一艘港澳客船继续航行,否则,我不能让你的赌场开业。

  何鸿比马济时还急,他知道旧势力虽不能永远逼迫港澳客船停航,但只要维持较短时间,足以将尚未站住脚跟的新公司扼杀。何鸿想起他在40年代参与组建的船务公司,该公司拥有佛山轮行驶于港澳之间。他在1953年被逼离澳门后,仍是佛山轮的永远董事,总经理则是何鸿曾救过的梁昌。

  何鸿要求立即召开董事局非常会议。有人提出,根据股份公司的惯例,要二个以上的董事同意,才能召开非常会议。当时的董事们都不愿惹恼那些亡命之徒。总经理梁昌说他很愿意帮何鸿的忙,但要对众董事共同拥有的资产负责,故不敢轻易开航。

  何鸿看到,何贤和梁昌在他的问题上,表面上做得四面光,哪一方也不得罪。实际上却很难说。在开赌这个问题上,何贤和梁昌似乎不欢迎香港财团插手澳门。这似乎印证了霍英东说过的一句话:任何澳门商人,都不希望香港商人捞过界。

  相比之下,香港商人就要豁达得多,对外来资本和商人,香港商人通常会这样说:你来吧,来的越多越好,人气旺财气更旺。

  何鸿不甘心,找来佛山轮的资料查阅,竟发现该轮的章程中,有一款特别说明:董事局非常会议,只要有一名董事的要求就可以召开。

  何鸿以此为根据要求召集港澳两地的董事出席非常会议。在董事会上,他陈述新公司的困难,恳求各位董事支持。

  董事中有两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一位是最有名望的慈善家邓肇坚爵士,一位是何鸿父亲的好友周竣年爵士,邓、周两位爵士以港澳间往来的大局出发,力主通航。最后,何鸿的提案获得半数以上董事的通过。

  佛山轮终于开航了,炸船的威胁也仅仅是威胁,他们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船商哪有放弃生意不做的道理?紧接着港澳间的德星号、大来号等客轮争先恐后恢复客运。

  船禁顷刻间瓦解了,对手望着穿梭往返的客船干瞪眼。

  第四条威胁最不堪一击,对手要派乞丐坐在赌场门口,令赌客望而却步。何鸿觉得好笑,乞丐盈门,那么乞丐一定得了对方的钱。那好,既然你可以出钱请乞丐挡道,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请乞丐打道回巢。

  对手要以掷手榴弹相威胁,何鸿决定以黑对黑、以狠治狠。你掷一个手榴弹到我的赌场,我也掷一个手榴弹到你开的酒店;你掷两,我就还双。他放出风声,每回敬一个手榴弹,可来新公司支取一万辛苦费。

  何鸿料想对手不敢在公共场所投掷手榴弹,他们果真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扬言要把原来泰兴公司的荷官全养起来,令新公司的赌场得不到一个有经验的人。

  叶汉自告奋勇去拆招,泰兴的荷官,要么是叶汉的同事,要么是叶汉的晚辈。叶汉问他们:泰兴公司会养你们一辈子吗?他们说恐怕会多支几个月的人工,以后的人工就不知上哪里去讨,那时泰兴公司也不存在了,还望汉哥多多关照提携。

  新赌场开张,叶汉挑了部分精干的荷官内柜来开工,他们也甘愿放弃原公司的朝不保夕的养老费。新公司赌场全盛时,叶汉除去傅、高两家的心腹、宠臣未用,绝大部分泰兴的旧属都招到新公司旗下。另外,还大力培养新人。

  第八条威胁十分棘手,何鸿折腾了近半年才搞掂。

  如果当初何鸿被这八大条吓倒,澳门博彩史就要重写,何鸿也就不会成为澳门赌王。

第十二章 赌场开张 签合约好事多磨

赌场开了张,开赌的合约还没有签订。葡国总统给澳督马济时打来电话,要马济时取消新公司的赌场专营权。马济时抵制了种种高压,自己却提前结束总督生涯。何鸿频频在澳府和葡国海外部活动,终于搞定合约。从此澳门的博彩业走上新的发展时期,一年比一年兴旺。

  叶汉是个具有敬业精神的赌界从业人员,他主张公平开赌和参赌。公平的内容之一,就是赌具要体现公平,杜绝任何人利用赌具造假舞弊。因此,叶汉对各种赌具进行了改革,骰宝是其中最重要的改革。

  那是在30年代后期,中央酒店赌场六楼设女骰,由女荷官摇骰。一天摇骰女开早班,开过一铺后,摇骰女随手拿起一个大面包,撕掉油纸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而另一只手则按着骰盅盖,叫客人下注。要命,她竟忘了摇骰!骰盅里面的骰子点数,正是上一铺的点数。本来她应该重新摇骰,但是她一心顾着吃东西,便把摇骰的大事忘了。赌客哪逢这么好的事?于是纷纷掏出全部身家来押。摇骰女很快醒悟自己的过失,但她的话已出口,按规矩不能改变。结果赌场赔了一大笔钱。还有一次,也是发生在女骰部,这倒是一次人为的事故。有一个摇骰女跟她的男友暗中联手作弊。当时,女骰部的旁边设有茶餐室,并有专人过来收集下注的泥码。这个摇骰女是摇骰好手,善于控制点数,若碰上3粒骰子当中,有一到两粒跌进骰盅侧边的夹角里,她便能使出一种巧劲,表面上看她在使劲摇骰,但那夹角里的骰子却不会移动。这个摇骰女与在茶室的男友约定一套暗语,下注时,向其男友通报能不能押,押或买。这套把戏最后被叶汉识破。

  如果是一般的赌场主管,对这两起事件的解决办法,可能就是辞退摇骰女了事。但叶汉认为,事件既出在人身上,但也出在不够完善的赌具上。叶汉经过反复试验,彻底杜绝了可能发生的弊端。他的办法是,把骰盅接上电源,在骰盅外面装上一个开关和一块会亮灯的显示牌,盖上盅盖之后,摇骰的荷官要在开关上按三下,盅内的弹簧装置便会启动并自动三次骰,灯光显示牌随后亮起来,照亮了显示牌上原有的文字请下注,并反复闪烁,示意赌客可以下注。

  马济时受到恶意中伤

  八大威胁中的第八条是,扬言在澳门和里斯本,调动一切关系阻止新公司与政府签约及履行合约。这一手果然厉害,何鸿折腾了半年多才搞定。

  196110月份揭标,以何鸿、叶汉为首的香港财团获得澳门赌场的专营权,但到12月份,新公司还没有收到政府的正式批文。显然是澳门地方势力的那一伙人在作梗,能量之大,连马济时总督都感到吃惊。

  傅、高两大家族盘踞澳门数十年,在葡国政府、澳门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甚至江湖黑道,都有深厚的关系。赌业是澳门的聚宝盆,傅、高两家盈利不可计数;一些政府官员、社会名士、江湖大佬亦受益匪浅。现在澳门赌场易帜,他们岂会甘心?于是多股势力纠结在一起,千方百计阻挠政府与新公司签约。

  泰兴公司还派出专人到里斯本陈情,说新公司在投标书中的承诺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经营赌场,更无法履行草拟中的承包合约。说客大言不惭介绍泰兴公司20多年来,对澳门政府和居民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此时,马济时总督难得有片刻安宁,办公室和住宅电话每天响个不停。说客中有葡国海外部的官员、有卸任回国的前澳府官员、有代表澳门地方利益的名士,他们的口径惊人的一致,一针见血地指出新公司的承诺是空头支票,敬请马督千万不要被投标书中的美丽词藻蒙蔽双眼。

  马济时没有为说客的宏论蒙蔽双眼,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如此卖力,是私利在作祟。马济时只能这样回敬他们:招标奉行的是价高者得,既然何鸿一方出的价高,泰兴的价低,只能就高弃低。否则,政府就会失去信用。

  澳督立场坚定,不为说客所动,后来他为了避免干扰,干脆在休息时把电话搁起来。

  最有来头的电话,是葡国总统打来的电话,他要澳督取消香港财团的赌场专营权。马济时的态度很坚决,强调政府要讲信用,不能推翻自己所定的标。

  两人说着,便在电话里吵起来。最后马济时气呼呼地撂下电话,对秘书说:我大不了不做这个总督!

  这件事传出去后,罗保多次在大庭广众得意地说:总统给马督的电话,是我打电话叫他(总统)打的!

  罗保财大势大,可以直通总统,总统在澳门的事务上也得听命于他。难怪马济时在任上,罗保就敢肆无忌惮地坦承他告了黑状

  澳门的利益团体与里斯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通过各种关系以及各种方式,在里斯本告马济时的黑状,控诉马督种种罪过:不惜损害本地商人的利益而偏袒香港商人;做事不公,轻信谗言;官僚作风,对澳门的商情及博彩业了解甚少,从不倾听澳门商界人士对本地专营权投标的意见;无视泰兴公司对政府财政数十年作出的巨大贡献;不惜把澳门博彩业的未来押在从未有过开赌经验的何鸿集团。

  马济时只做了两年多澳督。一般澳督都能做三到四年,甚至更长。马济时任期这么短,重要的原因之一是顶撞了葡国总统和海外部部长;另一大原因,是澳门官僚势力和地方势力的排挤。

  新公司险些胎死腹中

  面对澳门各种势力的封杀,何鸿等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何鸿和叶汉,既是新公司的两大首脑,又是敢打敢拼的铁杆分子。两人分工合作,何鸿继续向澳府游说,力争早日正式签订合约;叶汉则负责新赌场的开张事宜。

  196211日,新公司的第一间赌场——“新花园赌场如期正式开张。原持牌公司泰兴的中央酒店等赌场于同日宣布停业,正式结束了长达24年的专营开赌史。

  旧势力当然不会心甘情愿退出澳门赌坛,对前去新赌场的佳宾和赌客进行恐吓,故开张那天,捧场的来宾和参赌的客人稀稀落落,但它毕竟揭开了澳门赌博史新的一页。

  新花园是当时澳门赌业的独家店。旧势力外强中干地恐吓,怎阻挠得了嗜赌如命的赌客,春节期间,新花园赌场人气大旺,热闹非凡。

  就在新花园开张那天,旧公司拍电报给里斯本,把新公司不合手续开赌,澳府置若罔闻事实禀报给海外部某些阻挠新公司专营赌业的官员。

  这些官员对电文表示怀疑,认为澳府和新公司不至于这么胆大妄为合约未签就开赌。旧公司再拍一封电报给里斯本:几乎全澳门的人都听到赌场开张的爆竹声,这还会是假的?

  海外部的某些官员气得吹须瞪眼,他们的态度,使旧势力扼杀新公司的阴谋几欲得逞。

  形势对新公司非常不利,新花园赌场开张确实不合手续,新公司于去年10月份竞得赌牌,由于利益团体的阻挠,迄今未得到葡国政府的正式批文,新公司也无法与澳府签订赌业合约。

  新花园赌场违例开张,我们可以看作是新公司与澳督的一种策略:造成既成事实,迫使葡国海外部尽快表态,因为马济时即将卸任。

  葡国海外部的官员并非铁板一块,旧势力更不可能买通葡国的所有官员。何鸿三次飞赴里斯本,在葡国政府疏通关系,最后以尽力繁荣澳门的诚意打动了海外部的主要官员。

  1962330日,在里斯本葡国海外部秘书长办公室,新任澳督罗必信代表澳门政府,何鸿代表新公司,在海外部秘书长高德博士等人的监证下,互签了承办澳门专营博彩业的合约。

  合约的主要条款,基本参照新公司与上届澳门政府拟定的合约草案。合约内容由何鸿与经济财政暨旅游政务司的要员商谈,其间一直受到马济时总督的关注,他亦直接参与意见。因此,罗必信与何鸿正式签约,只是履行澳督职责。

  罗必信总督于417日赴澳门述职。一时间,澳门的官方势力和地方势力中的某些人纷纷向新澳督进言,历数前任澳督的种种不是和香港开赌财团的胆大妄为。他们知道现在已经来不及改变新公司开赌的事实,但他们希望通过新澳督刁难新公司。

  罗必信在述职报告中,旗帜鲜明地宣称要把澳门办成真正的博彩旅游区,澳府将会认真履行与新公司共同签订的《专营合约》,澳府将会依例保护新公司拥有的法定专营权。

  罗必信此番讲话,是言必信,还是官样文章?

  新公司的信心危机

  从竞投赌牌到新赌场开张,霍英东一直是动摇分子

  霍英东对在澳门开赌信心不足,治安差是一个重要原因。他回忆道:

  当时,澳门的治安很差,三教九流云集澳门,搞得澳门到处都是炸弹。他们惯用的一招是,写信寄给你要钱,不给钱就放炸弹。傅老榕时代,他的赌场就试过一日几个炸弹。连何贤也曾被人用手榴弹炸,崔德祺(大地产商,澳门四大家族之一)也被人用机关枪扫射。

  澳门黑势力的人在八大威胁中,曾以向赌场投掷炸弹相威胁。何鸿不畏威胁,宣称以硬碰硬、以牙还牙来回应。赌场暂时没事,但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事。

  霍英东对开赌信心不足,跟何鸿多次提出退出澳门,被何鸿强留住。霍英东是新公司资本最雄厚的股东,新公司与澳门签订的合约中,规定娱乐公司每年疏通水道至少投资100万,八年投资800万。这笔投资只能由霍英东先垫出,霍英东有挖沙船,挖沙船所做的工程量计入投资预算中。

  澳门治安差,还不是霍英东最为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政府黑幕。澳府官员的腐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如果澳督跟利益团体互相勾结,澳门就根本没有公道可言。那么娱乐公司为繁荣澳门所做的一切投资和努力,都会白废——连公正的评价都得不到!

  霍英东说:第一年,我们已经在外港挖沙挖泥,用了300万。娱乐公司的资本原来只有300万,已经用尽了。当时,我怀疑澳督已经被人收买了。一旦澳督真是被人收买,那我们怎样投资都是假的,到头来可能什么都没用。

  何鸿鼓励霍英东继续干下去。他说霍英东是为他蓄谋已久的撤退计划寻找借口,没有任何根据就随便怀疑到澳督头上。

  霍英东坚持道:我不是不负责地瞎猜测,你看整个澳府,有几个官员没有被他们收买?

  何鸿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收买官员,我们也不是拿不出这个钱。

  何鸿有无收买澳府官员,外界不清楚。收买官员要有手段,还要有胆量,因为即使是在一个官风不正的地区,收买官员也是要冒一定的风险的。比如此官员十分廉洁正直,又比如此官员已经被另外的利益团体收买。拒贿者就有可能令行贿者鸡飞蛋打、身败名裂。

  霍英东怀疑澳督被人收买,如不是亲身经历,他对澳门开赌的信心就会丧失殆尽,何鸿再怎样挽留,霍英东都会坚决退出。事实是,霍英东没退出,到21世纪的今天仍是娱乐公司的大股东。霍英东对决定他去留的那件事有一段回忆: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我和何鸿去找澳督罗必信,他刚接替马济时上任不久。我们一起谈繁荣澳门、发展外港的计划。正谈到兴头的时候,有一个叫白头佬的葡籍澳府高官突然闯进来。他好似是澳府里面掌管黄金买卖和赌业的最高官员,因为他头发很白,所以人们给他取个绰号白头佬

  这个白头佬一进来,当着我们三人的面,把1万港币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指着何鸿对澳督说:1万元是他送给我的,他要贿赂我。原来在这之前,为了搞好关系,新公司曾经送1万港币给白头佬。可能白头佬不喜欢何鸿开赌,所以有意陷害他。

  当时,我很担心,按法律,贿赂政府官员是犯法的,我担心若澳督已被人收买,则完全有可能当场扣留、审查何鸿。但何鸿急中生智,连忙解释说:1万元不是送礼,是捐作慈善用途的。澳督听完,说了一句:大家一场误会,算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通过这件事,我知道澳督并没有被一些仇视何鸿和娱乐公司的人收买。我想,既然澳督并不存心害我们,并没有被人收买,那么,即使赌场没什么钱赚,治安不好,我们也有信心去发展外港、繁荣澳门。从那时候起,我就放手在澳门发展。

  何鸿后来说:我还得感谢白头佬,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澳督对我们的真实态度。这点很重要,否则,任凭我说多少好话,都挽回不了老霍已经丧失的信心。

  在赌约签订前后的几个月里,信心危机如瘟疫在新公司蔓延。

  何鸿坦承,他那时虽然嘴硬,心里却不是很踏实。他的亲戚朋友都断定澳门开赌没有前途,合约对我们一方太苛刻了,我们真担心难以履行。但何鸿认准了的事,就要干下去,是个从不言输的人。

  霍英东是最典型的动摇分子,他最后恢复了信心。

  叶汉百般诅咒苛刻的赌约,但他不会打退堂鼓。他精赌嗜赌,一生与赌结下不解之缘。他大半生都是帮人家开赌,现在好不容易投得赌牌,虽然现在谈盈利还为时过早,但叶汉已经获得很大的精神满足,自我感觉他已经是澳门无可争议的赌王,半生的磨难和屈辱都得到了补偿。

  叶德利对开赌也信心不足。不过他不会轻易退出,反正自己没有投钱,也不必花什么精力,出钱出力都由另几个大佬扛着。

  叶北海、高海林在筹备新赌场开张时还信心百倍,没想到第一届董事会议竟把他们排斥在外,给他们信心很大的打击。后来正式签订赌约,他们看了赌约副本,当场就骂何鸿让步太多。

  叶、高两人信心丧尽,都认为赌场没得做不赚钱,还不如呆在香港的家中

  叶北海、高海林失望地退出即将正式成立的新公司。以后,澳门赌场发生的事,均与他们无关。对叶、高两人的叛变,何鸿等四人都毫无惋惜挽留之意。

  在八九十年代香港富豪榜中,何鸿、霍英东、叶汉、叶德利均榜上有名。而叶北海和高海林,不仅没在富豪榜上落下名字,媒体也没有提及他们,他们似乎消失了。

  我们可以肯定,叶、高两人退出澳门赌场后,既没发财,也没做成大事。想必,叶、高两人或者他们的后代会后悔。

  澳门赌业进向新时代

  1962330日,何鸿与新澳督罗必信在里斯本签订了承办澳门博彩业的合约。

  《专营合约》的主要条款包括:签约60天后成立新公司,资本额至少为300万澳元,其中55%的资金要缴存于外国银行,作为履约的保证金;1962—1964年,每年要向澳门政府缴纳博彩税316.7万元;在1962年度内,分三次缴纳保证金316.7万元;1965—1969年,每年要增缴税款30万元;公司每年利润,规定10%用于澳门的慈善事业,90%由公司建议,经澳门政府同意,用于发展澳门经济、工商事业;公司要兴建一间国际水平的博彩娱乐场、三间第一流酒店,繁荣新口岸地区;公司要购置水翼船,改善港澳交通;为保障内港畅通,每年浚深水道100万立方米;专营年限为8年,每5年修订合约一次。

  合约的签订,显示出何鸿的远大目光和超人的智慧。

  原本,澳府在去年招商竞投赌牌时,并没有限定专营权的期限。但何鸿、霍英东等人在投标申请书中所作的承诺,向澳门政府展示了一幅美丽而宏大的远景蓝图。因此,澳门政府在定标之后,放弃了2年期限的专营惯例,将期限放宽到8年。短期承包,只会造成承包公司的短期行为,澳门及澳府所得到的也只是短期效益。

  娱乐公司的策略是:着眼澳门的繁荣与发展,迎合澳门政府的需求。政府在日后的五次合约修订中,对娱乐公司层层加码,同时也不断增加公司的专营权限及期限。澳门、澳府、公司、股东,四方均获大利,这就是娱乐公司迄今仍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专营合约》带有很浓的个人色彩,合约的谈判及签订均是何鸿一人。何鸿的远大目光和超人智慧,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得到证实。而在当时,叶北海、高海林都认为合约是一条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条件太苛刻,看不到一点光明前景。

  叶北海、高海林退出当初的竞标财团,到新公司正式成立时,叶、高两人既不是董事,也不是股东。澳门赌业的旧盟主傅荫钊说:北海、海林才是聪明人。叶汉那帮人要输光身上最后一件衫,才会清醒。

  谁比谁更聪明呢?

  据1962年《澳门经济年鉴》,该年5月,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叶德利任董事长,叶汉、霍英东任常务董事,何鸿作为股东代表和持牌人任董事总经理。

  526日,叶德利、何鸿、叶汉等在澳督府内签订转让合约,政府将专营权转让给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

  新花园是娱乐公司的第一间赌场,不久,公司又在新马路中央百货公司、十月初五街七妙斋、海源办馆设立赌场。1962年底,公司斥资订购了一艘花舫,置放在澳门内港16号码头,这就是被人称作贼船的浮动赌场海上皇宫

  海上皇宫一举成为娱乐公司的最主要的赌场。

  由于海上皇宫的生意格外兴隆,赌客拥挤不堪。1966年公司斥资700万元,在香港订造了一艘巨型花舫。花舫仿照中国古代皇宫画舫,共三层楼,装饰极尽奢侈豪华,画檐雕梁,古色古香,船头挂个大灯笼。次年花舫由三艘拖轮从香港拖抵澳门,岸边人头攒动,从日间到夜晚参观者络绎不绝,花舫华灯齐放,绚丽斑斓,如海上琼楼仙阁。新花舫沿用海上皇宫旧名,迄今仍是娱乐公司的赌场之一,成为该公司经营赌业的历史见证。

  娱乐公司承办澳门赌业才一年,澳门经济初见繁荣,政府和市民称赞娱乐公司立足澳门、服务澳门、繁荣澳门的方针及行动。

  1963年《澳门经济年鉴》这样评价娱乐公司承办的澳门赌业:澳门博彩事业大有发展,在一年间,可以说是面目一新。澳门政府对市民许下的以旅游博彩业繁荣澳门,把澳门建成旅游娱乐胜地的诺言,看来快要实现了

  1964年,娱乐公司从国外购置一艘水翼船,投入港澳海上客运服务。原来的3个多小时的航程,一下子缩短到1小时。一时间,香港客赴澳趋之若鹜,赌场经常爆棚,酒店也常常客满。

  毋庸置疑,娱乐公司赚得盘满钵满,股东账面红利成几何级数增长,但部分股东间的矛盾却越结越深,几乎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第十三章 争权夺利 一山二虎难相容

叶汉是赌场总经理,何鸿是公司总经理;叶汉自诩赌王,何鸿也欲做赌王。娱乐公司成立后的十多年间,叶汉与何鸿频频产生摩擦,争权夺利不断升级。叶汉咄咄逼人,何鸿韬光养晦;叶汉频频攻击,何鸿伺机反扑。1975年,内部大纷争以叶汉被逼出娱乐公司而告终。

  何鸿野心勃勃欲做赌王

  娱乐公司的成立,不仅标志着澳门的博彩业跨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也正式揭开了新一轮赌王争霸战的序幕。这一轮争霸的特点,是发生在同一堡垒内部,集中表现为叶汉与何鸿之间无休无止的恩怨情仇。

  叶汉与何鸿的矛盾,早在结盟竞投时就已埋下伏线。

  何鸿从答应参与竞投、染指澳门赌业那一天起,就暗下决心,要做统率澳门赌业的一代君主。

  叶汉最初满足于在卢九手下做一名荷官;后来傅老榕委任他做骰宝部主任,令他感激涕零;在50年代初他的最大希望也就是做泰兴公司的小股东,具体承办傅老榕手下的一间赌场。叶汉是在傅老榕的百般侮辱下,逼上竞投赌牌之道,要夺傅、高两家的赌业江山,取代傅老榕做澳门赌王。

  叶汉、何鸿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但何鸿的起点更高、觉悟更早、心机更足、行动更隐。

  当初叶德利冒出个竞牌和持牌须葡籍人士,还要在澳门有长久生意的不祥消息。叶汉从拱倒泰兴的大局出发,答应何鸿加盟,并做竞投申请人和未来的持牌人。

  后来叶汉从澳府进一步得到证实,葡国政府和澳门政府并没有此项明文规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叶汉不会出尔反尔做小人,只有打落门牙往肚里吞。

  凭心而论,当局虽无那项规定,但以何鸿的才华、韬略和外交,他做申请人和持牌人对最后搞定专营权绝对有好处。叶汉、何鸿都是竞牌的最关键的人物,缺一而不可。当时大敌当前,集团内部矛盾没有激化。

  似乎是命中注定叶汉这个人要与人斗争一辈子。前半辈子,他主要与傅、高两大家族斗;后半辈子,他又要与何鸿等人斗。斗争之初,叶汉的优势十分明显,他是竞投赌牌的发起人和大功臣,四人之中就他一个精于开赌。但他潜在的劣势又是致命的,他在董事会势孤力单,他更缺乏何鸿玩弄权术的智慧。

  斗争的最终结果,我们不难想象,何鸿成为最大赢家;叶汉输光了他本来具有的一切:职务、权利和股份。

  英雄座次谁排定?

  在上一章,笔者谈到叶德利出任新公司董事长。读者或许要问:叶德利凭什么做董事长?不仅读者会问,当年新公司领导层名单公布后,澳门商界、赌界均哗然。

  论名气、财富、地位、开赌经验、敬业精神,以及在竞牌期间的贡献,叶德利都不及另外几人?何鸿做董事总经理,当之无愧。为什么董事长不是大富豪霍英东,或是竞牌牵头人与大功臣叶汉?

  英雄座次谁排定?

  投标定标、在新花园赌场筹备之际,新财团开始筹建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排座次提到议事日程上。叶汉作为新财团、新公司的牵头人主持会议,但暗中操纵局势的却是何鸿。

  似乎是天意,在讨论决定高层人事之前,叶汉的职位已在澳门赌界传开,他手下之人和泰兴的旧同事叫他总办。叶汉敬受不惭,算是默认这既成事实。

  总办沿用傅老榕的职务称谓。过去的泰兴娱乐公司,名义上是现代公司组织,实际上是旧时办馆的变种(亦称办房,30年代香港马会曾设立办房制,由董事会委托专业管理公司负责经营)。办馆的总管叫总办总办可以是大股东(东主)之一,也可能完全受聘于东主。傅老榕既是总办又是东主,为区别另一位东主高可宁,下属只称傅老榕为总办

  已具东主身份的叶汉当然希望做总办。

  开会之时,叶汉故作谦虚:你们看谁做总办好呢?

  叶汉的高姿态使大家一愣,叶德利说:还不是汉哥你做好,我们三个都不懂,你是赌坛的老行尊。

  霍英东说:我的意见也是叶汉做总办,专才专用,不过,我们是有限公司,还是改掉旧时赌场总办的名称,叫总经理。

  何鸿马上附和道:我完全赞同大家的建议,由叶汉做赌场总经理。

  何鸿顺着他们三个的话头,特意在总经理前面加上赌场,不声不响限定叶汉的职务是赌场总经理

  叶汉不知何鸿是计,当仁不让道:既然大家这么抬举我,那我就做赌场总办——不,做赌场总经理。

  接下是股东代表董事长的人选。叶汉首先提议让叶德利担任;何鸿说霍英东是大富豪,在商界的名气大,心水清,又稳重,做董事长更合适。

  叶汉指着何鸿说:早在你和霍生还没有加盟前,我跟叶老弟就有君子协议,若投得赌牌,我做总办,他做董事长。我不能食言,我做不成总办,也要成全叶老弟做董事长!

  其实,自从何鸿、霍英东加盟后,最初的协议都不算数。叶汉如此抬举叶德利,是他觉得叶德利好对付,便于自己独揽大权。只要给叶德利及其他车手弄来几个靓妹,叶德利便会晕头转向,闹不清东南西北了。

  叶汉心想,当年身为总办的傅老榕,连精明过人的东主高可宁都能架空,现在我要架空花花公子叶德利,还不是小菜一碟。

  由于叶汉的坚持,大家勉强通过叶德利做董事长。

  霍英东无意争这个董事长,他还明确表态将来不会镇守澳门。何鸿却不同,他是持牌人,他从未表态以香港的生意为主。自从投标定标,何鸿的一言一行都在表明:他要在持牌公司做下去。

  该给何鸿派个什么职务呢?

  叶汉知道,三人之中,就何鸿最厉害,有心机,做事够胆,八大威胁若是落到叶德利、霍英东头上,他们都会吓破胆,就没见何鸿怕过。此人不是等闲之辈,得防着他,在职务安排上绝不能让他骑在我头上,要把他压在我屁股下。

  叶汉想提议何鸿做他的副职——赌场副总经理。想想,又觉得不太妥,何鸿大小是个持牌人。对!何鸿的职务就是持牌人!早就安好了!

  叶汉提议讨论何鸿的职务安排。他不等别人发言,抢先说道:何鸿已有两职在身,现时的持牌人和竞投下期赌牌的申请人,担子比任何人都重,按旧例是两年一期,现在可要做准备呀!

  当时新公司与澳府还没有签订合约,以后究竟是几年一期,还是个未知数。

  何鸿说道:我现在就以香港四人集团代表的名义,立刻草拟下一期的投标书。

  叶德利马上提出异议:我们现在是持牌公司,不是香港四人集团。

  霍英东说:“Stanley(何鸿英文名),什么香港四人集团代表,那样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我们的旅游娱乐公司还缺一名总经理,我看何鸿就以股东的身份做董事总经理,这样与政府打交道更有份量。再说我们今后不止赌业一项,要搞多种经营,公司设立总经理是必不可少的。

  叶德利立即表示赞成。叶汉语塞,一时提不出反对的理由,也同意何鸿做公司的董事总经理。

  叶汉知道何鸿有野心,但认为他还不足以威胁自己赌界盟主的地位。什么旅游娱乐公司?说白了就是赌博公司,赌场的总经理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就像旧时的泰兴娱乐公司,除了赌博还是赌博,其他的酒店客房、餐厅、舞厅,全是围着赌场转。现在旅游娱乐公司搞多种经营,八字还没有一撇,以后搞成了,也是跟赌场做仔做孙。

  何鸿的心念:赌场地位最显,但毕竟是总公司的分支机构,看我今后怎样管死你!当然,就眼下的现实,何鸿会让叶汉一筹。

  开业之前内定的人事安排是:叶德利任董事长,霍英东、叶汉任常务董事,何鸿任董事总经理,叶汉另兼赌场总经理。为区别何鸿的总经理一职,习惯上称叶汉为赌场总管

  叶汉没想到,这个董事总经理,会成为给他带来无穷灾难的祸根。

  叶汉独揽赌场大权

  投标定标,开初几年叶汉风光之极。因为他是四大天王中惟一的赌博专才,同时,他还是竞投赌牌的发起人。谁知竞得赌牌后,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弄得叶汉非常不快。

  在竞投赌牌的过程中,叶汉事事处处以新财团首领的身份自居,频频与政府的有关官员应酬,疏通关系,聘请律师,从旧赌场挖角,请客吃饭等,不惜动用自己的积蓄。律师费、调查费、应酬费等共花掉12万多元,这笔款在楼价高昂的香港可买23套住宅单位,算得上一笔较大的钱款。

  叶汉满以为,投得赌业专营权后,其他股东会弥补他的损失,把它作为先期投入的股本。殊不知,叶汉把账目列好摊给大家看,何鸿等人却极力反对,不肯将它纳入股金另计股份,说:

  新归新,旧归旧,两笔数怎能扯到一起!

  作公数报销拖了好久才了清。当时大敌当前,旧势力提出八大条要将新公司扼杀于摇篮中。叶汉强忍下这口气,同仇敌忾,一致对敌。

  叶汉的脾气,岂会深藏不露?一有时机便发泄出来。

  元月一日,爱华酒店的新花园赌场开幕。由于慑于旧势力的威胁,赌客寥寥无几。何鸿等人深为担心,惟有寄希望于赌场总管叶汉,说:是死是活,全在你了。

  叶汉自信道:我开赌没有不旺的道理!

  果然经叶汉几板斧,生意日渐转旺,每天的盈利达三四万元。叶汉增设了西洋玩意后,生意越来越旺,在农历正月,每天进账高达10余万元。

  一般来说,赌场每天打烊后都要开箱点钱,杀多少,赔多少,最后盈利多少,每位股东都要派自己的账房参与开箱验数。

  何鸿和霍英东二人担心赌场会亏钱,没有盈利,也就没派人来查账。有一日,他们听叶德利说,赌场进账可观,他们便随叶德利兴致勃勃巡视赌场。

  查过账簿,盈利喜人,又看了一会骰宝赌,庄家赢多输少。坐办房写字间,三人中的一个,又喜又忧地问叶汉:我们赌场天天杀赌客这么多注钱,怕不怕日后无人来赌?

  四个股东,除叶汉,都是地道的赌盲,这下给叶汉逮住一个极好的发泄机会,他先是笑得前仰后合,然后陡然打住,用嘲弄的口气问道:

  喂,我说你是不是越活越聪明了哇?日日有这么多人死,怎么不见你们担心人会死光?

  三人无言,叶汉这把嘴还不饶人,追着教训他们:十个人进马场,九个全输,照你们这么讲岂不没人去赌马了?我今日告诉你们,赌钱这事,越赌越想赌,越输越有人起念扳本。好比吸鸦片,粘上就脱不了身,倾家荡产也要吸个痛快!亏你们还是赌场的董事大人,说出这样的外行话,以后不要不懂装懂,省得叫人笑脱大牙,哈哈哈!”

  叶汉一竹篙打着一船人,何鸿三人都被叶汉打蔫了。以后凡是赌场的具体事务,三人均不敢干涉,亦少过问,由赌场总管叶汉独揽大权。

  何鸿当然不能容忍这种状况永远持续,但在目前,他必须忍着。

  何鸿韬光养晦、以退为进

  60年代的叶汉委实风光,继新花园后,赌场一间接一间开张,尤其是海上皇宫新赌舫的开张,叶汉在澳门赌界的声誉达到顶峰。无论是民间还是传媒,都称叶汉澳门赌王

  从的角度,叶汉无愧于赌王称号。他精通中西赌术,他亦善于管赌,他把赌场打理得有声有色,日兴月隆。虽然赌场的赌博品种及数量,得由政府批准,但计划却是叶汉一手制定的。豪客厅与大众厅的比例,放置什么赌具,各占多少,都十分有讲究。

  叶汉是澳门引进西洋赌博的首席功臣。

  何鸿也热衷于引进西洋赌博,心中却无底,曾向叶汉建议直接从摩纳哥或拉斯维加斯引进赌具和专才。叶汉大大将何鸿奚落一番,大言不惭地说:我要是像你这样会洋文,摩纳哥国王和美国总统都要请我去开赌。

  叶汉牛皮吹过了头,不过真功夫倒是有的。除了吃角子老虎机技术太复杂,直接从美国引进,其余的器械赌具,全是叶汉凭40年代初在上海开赌的印象,草描图纸,亲自监督工匠研制出的。其中以轮盘的难度最大,幸亏找到30年代在深圳开赌用过的轮盘,轮盘的铁件锈得不能用,却有一个模样供模仿。

  叶汉是荷官的祖师爷,他亲任教官,传授西洋赌博知识。听叶汉授课不乏味,他喜欢夹杂故事,说话手舞足蹈,弄得气氛异常热烈。比如荷官对百家乐赌法颇为陌生,叶汉抽出一副扑克牌,说道:

  全世界扑克的玩法有1000种,我叶汉也只懂得999种,过去我们澳门去上海的大赌商梁培,自吹尽善世界所有的赌式,他会的扑克玩法不过100种。扑克玩法虽多,适合赌博的玩法只有几十种,百家乐便是最风行的一种。百家乐是法国人发明的,原叫巴卡拉牌,喜欢的人多,就叫百家乐。民国26年间,一个法国佬来澳门,向傅老榕推荐百家乐,被这老古板一口回绝,错过了赚大钱的机会,也弄得百家乐晚几十年在澳门落根。那不久我去上海开赌,碰到这个法国佬,上海人也不吃百家乐,是我叫法国佬来我的赌场开设百家乐赌台,法国佬赚了大钱,我也赚得好。后来上海的赌场都开百家乐,都快成了百家乐的一统天下!

  荷官均不知百家乐东传史(二三十年代上海已经非常盛行),由叶汉猛吹,绘声绘色描绘相关细节。叶汉吊起众人胃口,陡然打住,进入主题。他一连拿出六副扑克牌,娴熟地洗好叠在发牌盒中,叶汉做庄家,当场拿出一万港币,作赌注。叶汉另选两个带了现钞的荷官做左右家,左右家各自押了2千元。

  叶汉说道:现在我做庄家与左右家对赌。信手抽出6张暗牌,左家、右家、庄家每人各得2张。叶汉大声叫道:百家乐对赌只有庄家与左右家三人,参赌却可不计其数,睇客皆可跟注赌钱,百家乐,这才叫真正的百家乐,我在上海开赌,多时有上百人跟注。下注有个规矩,只限押左右家,或押其中一家,或两家都押,注资不论多少。

  其他的荷官大都带了少许现钞,跟着下注。叶汉宣布补牌及输赢的种种规矩,接下对赌的三方现出底牌,有人开心有人愁。叶汉又开始发牌招呼下注……

  几轮下来,荷官尽悉百家乐要诀。叶汉的这种传授方式,仅需一次便可包会。新赌式移植到赌场,叶汉把赌法写在粉板上,还要荷官口传身教。西洋赌式很快在澳门扎下根,大放异彩。

  来澳门赌钱的港客见到叶汉,常有人说:哇,你们新公司的赌场好新潮呀!这么多西洋赌法,连鬼佬都进你们赌场。

  叶汉说:是我一手弄的。他力图把他与新公司区分开来,他还指名道姓说:

  何鸿挂名公司总办,赌博玩意一样也不懂!好多赌式,他还是第一次从我这里听到的。

  何鸿安插在赌场的亲信,当然会向何总汇报。聪明的何鸿置之一笑,他不会、也无法在赌博花样上与赌枭叶汉竞个高低。

  何鸿韬光养晦,在许多地方表现极为大度。比如每年大年初一,总督要光临中心赌场,并首开年赌,以表示政府对博彩业的重视,祝贺赌场财源广进。

  每次都是叶汉以澳门赌王的身份,恭迎澳督,陪同澳督玩新年第一手牌,还带总督巡视赌场。

  澳督上任卸任,澳门华人领袖何贤等一班华人富豪名士,要设宴为澳督接风或饯行。与澳督同席者,除了何贤,还有镜湖医院主席、澳门商会会长、各大银行公司的首脑等。每次都是叶汉作为娱乐公司的代表与澳督同席,职务比叶汉高的何鸿都不曾亲领此番殊荣。

  60年代是叶汉最风光、最开心的时代。但也有叶汉不开心之时,随着岁月的后移,叶汉愈发觉得不快。

  大度的何鸿,绝不是吃素的!

  股权、股利谁最大?

  叶德利只做了一届董事长,便声明不干,并且永远不干。董事长职位由霍英东接替。

  开初,四位董事只是职务不同,股权却是均等的,叶汉、叶德利、何鸿、霍英东都是每人一份,总股本300万元,各股东股份均等。

  事实上,四位董事一分钱也没拿出。那时,霍英东对开赌没有信心,大富豪霍英东不出钱认股,其他三人也一分钱不出。因为都没出钱,股倒是都了,四位董事照常是大股东。

  那么,当初竞牌交给澳府的100万押金,算什么投资呢?押金只是债权,其中霍英东借出的钱最多,有40万。按照常规,若某一投标财团中了标,竞标的押金就要转为开赌的押金(保证金)。若按照新公司与澳府签订的赌约,新公司的资本额不得少于300万澳元,其中55%要存于外国银行作为履约的保证金,也就是说要存入165万元(澳元与港元币值大致相当),另135万元才是流动资金。

  到新公司正式成立,四位董事股东,仍没有投入一分钱。那么,新公司靠什么运作?

  何鸿找来一个冤大头(袁大头的谐音,早年铸有袁世凯头像的中国银元也在香港流通,袁大头既指银元,还指花冤枉钱的大阔佬),这个袁大头就是何东家族。

  那时何东已经逝世几年,庞大的家族财产由何婉琪协助何东长子何守礼打理。何守礼是个职业军人,回港做家族掌门人之前是国民党上将。何婉琪原是何东的秘书,在何家身份特殊。何守礼没有资产管理经验,他甚至连何家究竟有多少资产也搞不清楚,因此他管理家产必须依赖侄女何婉琪。

  何婉琪就是何鸿的妹妹,在何世光家族排行老十,外号十姑娘

  十姑娘有胆有识,认准专营权赌业有搞头,代表何东家族果断地向新公司投资200万,真金现银,一次付清。新公司的第一间赌场新花园赌场,就是靠这200万做启动资金。以后增设新赌场及履行赌约,基本上靠的是赌场自身的收入。

  还有一个非董事大股东,也是何鸿拉来的,他就是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新马师曾。新马师曾是何鸿的亲戚,当时香港演艺界首富。他投了30万港元,在新花园赌场开张后,分几期缴清。

  何婉琪和新马师曾都只获得股东身份,而没有进入董事会。

  这是因为,新公司首次董事会就作出决议:董事成员不增不减。其实,对股东也作了类似的决议,即公司股东不增不减。只是各位股东都不投钱,何鸿只得另找人投资。当时新公司的盈利前景不明朗,叶汉等人对增加股东都表示赞同,这同时意味着股东不增不减的决议不言而废。

  赌场开了张,赌客与日俱增,赌场盈利滚滚。股值大增,股利喜人诱人,问题也就来了。

  霍英东出任董事长后的第一次董事会议,何鸿在会上提出把公司股本扩到1000万元,他表示他可以认股。

  何鸿真是厚颜无耻!赌场是我叶汉一手搞起来的,全靠我一人为大家赚钱!叶汉当即跳起来反对:加股我不同意!

  何鸿说:你也可以加股,增加的所有股份全由你一个人认购,就在现在。

  叶汉哪里拿得出现钱?何鸿知道叶汉出不起钱才这么说,说完脸上挂着鄙夷的笑容。

  叶汉突然拍着桌子吼道:要加股都加,一个人加股我不同意!

  第一次董事会议不欢而散。

  第二次董事会议,霍英东先重申股东最初定下的协议:凡是公司的重大决策,不能由一个人说了算,也不能因为一个人反对而不算,必须由董事会全体成员表决。

  在座的四位董事股东均表示赞同,霍英东说:

  何鸿是董事总经理,给他多做200万怎样?

  叶汉坚决反对,但被迫同意表决。四个常务董事,叶德利是何鸿的妹夫,霍英东是何鸿的好友。三比一的巨大悬殊,气得叶汉无话可说。

  再下一次董事会议,何鸿又帮霍英东说话:老霍是董事长,理应多做200万股。霍英东故作谦虚道:这样吧,还是大家表决。

  不要表决了!这样的表决还会有什么结果?叶汉气呼呼叫道,眼睁睁望着何鸿与霍英东狼狈为奸,分享猪肉。

  两次扩股,叶汉原有的股权两板斧就给削弱了,这等于割他的肉。以后新建葡京大酒店赌场,公司再次扩股。叶汉的股份继续摊薄到10%

  对于股权分配是否合理,四位董事股东后来的说法各有不同。

  霍英东认为他多做200万是合理的,他说疏通外港水道,是由有荣(霍英东的私人公司)(包)给别人做的,总共花了300万。娱乐公司不打算付现金,就把这300万折算成200万的股金。

  叶汉说:霍生先投的钱,最后都算作股金计股份。竞投赌牌,我请客、请律师等的花费少说有几十万,我提出要作为股金,他们不同意!不是我,哪来的赌牌?还有那个何鸿,没投一分钱,就因为他是董事总经理,就多占了200万的股份!赌场全靠我一人赚钱养活大家,何鸿做了什么?他一年也难得下几回赌场!

  何鸿,前后两次的说话各有不同。第一次在60年代末,那时与叶汉的矛盾还没有公开化,争吵都在董事会议上。因为快言快语的叶汉,怒气冲冲地把股权分配的内幕泄露出去,有记者询问何鸿,何鸿说:股份的分配,是董事会集体决定的。我也不想多做,可多数董事要我多做200万。我们已经玉成了他(指叶汉)坐上他的位子(指澳门赌王),相信他不会在蝇头小利上作过多的计较。

  何鸿说此话时,叶汉正把持着赌场,城府极深的何鸿,在面子上还不想得罪叶汉。但从70年代中期起,何鸿提起叶汉来就毫不客气,他在好些场合指责叶汉,说叶汉不配做娱乐公司的股东!何鸿说到做到,最终逼得叶汉放弃娱乐公司的股权。

  叶德利最终对股权分配也有意见,但他又说:就算给我多做(指增加股份)又怎么样?我不知道派红(股利)是依据什么算的。

  叶德利的意思是,即使他股份增加了,他得到的实际利益未必会相应增加。

  娱乐公司是一间私人公司,没有透明度。许多事情,包括股权分配和股利分配,不仅外界不知,就是董事会成员也互相不知。因此,港澳传媒以及四位董事股东谈及股份之类的话题,出入颇大。

  霍英东承认他最多时持有约30%的股权;叶汉和叶德利后来都出售了自己的股权,我们知道他们都是10%。另外60%的股权由何鸿、何东家族的投资人何婉琪、新马师曾分别占有。具体各占多少,外界均不知。

  何鸿大概不是股权最大者,但肯定是获利最多者。

  何鸿和霍英东后来都成为百亿巨富,霍英东的庞大资产是由香港有荣公司撑起来的,何鸿的巨额财富都是由赌业直接或间接衍生的。

  娱乐公司和何鸿本人以后都创办了分公司和作了新投资,股权一直在变化中。每个股东只知道自己大概持有的股份,别人有多少一概不详。股权是一笔糊涂账,何鸿从未向各位董事或股东作过交待。

  何鸿常这样说: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少股份,更不知别人有多少。他是装糊涂,还是保守机密?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股利的分配也是一笔糊涂账,霍英东说:派多派少,由何鸿一人决定,他是董事总经理。

  董事总经理就有这么大的权吗?那么董事会和董事长是干什么的?霍英东这样说,似乎隐含了对何鸿独揽大权、无视其他董事股东的不满和无奈。但他从未正面批评过何鸿。

  四位董事股东,只有叶汉一个公开指责何鸿派红太少,他认为每股派红与每股盈利不成比例。但叶汉只是根据赌场兴旺与否的直觉,他无权查看账目,账房控制在何鸿手里。

  叶汉是董事会中的少数派,掀不起大浪。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直至他最后放弃股权。

  矛盾升级,不共戴天

  叶汉与何鸿争权夺利斗得很厉害,但他们也有共同点——都希望事业兴旺发达。

  叶汉专管赌场事务,何鸿除了处理与政府间的事情,主要精力放在围绕赌业的宏观建设。所以两人积怨很深,还不至于撕破脸皮公开干仗。

  1963年,香港经济呈现出起飞的良好兆势,香港人手中的钱随即多了起来。为吸引更多的港人来澳门赌钱,带旺澳门经济,娱乐公司从外国购置了水翼船,投入港澳间海上客运。第一艘水翼船以澳门路环岛的名称命名,路环号的航程时间由普通轮船的3小时,缩短为1个多小时,是当时亚洲第一艘水翼船。

  路环号开航后,促使来澳的港客大增,香港人是澳门赌场的衣食父母,香港客中赌客约占九成。

  同年,何鸿以娱乐公司的名义,赞助创办澳门《星报》。该报大力鼓吹澳门经济繁荣,介绍澳门的博彩娱乐,及其他吃嫖玩乐。《星报》成了港客旅澳的指路明灯,该报既方便了在澳的港客,更吸引陌生的香港客来澳门赌钱。到1965年,来澳门旅游的客人全年激增到125.6万人次,赌博首创奇功!

  这一年,娱乐公司斥巨资购买喷射式水翼船。这种船用的是美国波音飞机的发动机,功率大,价钱昂贵,时速可达50海里,较普通水翼船要快一倍,往返港澳只需1个多小时。因速度太快,船体贴在水面飞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公司不断地增加船只投入港澳客运,往返港澳的快船如同公共巴士一样频密,使得来澳的赌客与年俱增。

  19706月,斥资6000多万元建造的葡京酒店首期工程竣工,举世著名的葡京娱乐场便附设在葡京酒店翼楼里。主楼的外部造型酷似大鸟笼,外墙的格板却似中国的古钱币,大门则像一个老虎口。娱乐场一直是娱乐公司的主要赌场,同时它也是东方赌城澳门的象征。

  当葡京娱乐场进入装修阶段时,叶汉与何鸿首次爆发公开冲突。

  叶汉作为赌场总管,想到以后在如此豪华的赌场坐镇,心情如阳光般灿烂。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来看看工程进度怎样。

  甫踏进赌场大堂,心坎里飘来一阵阴云,阳光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大喊大叫起来:

  有没有搞错?你们这些人怎么做事的?天花板吊得这么高,灯光照不到赌台,客人怎么赌钱呀?

  叶汉怒发冲冠,两道大眉毛在额上噗噗大跳,他用广东粗口骂完,又改用上海粗口大骂,一时唾沫横飞,两眼瞪瞪的像要吃人。吓得旁人没有一个敢出声。

  叶汉把负责装修的总管叫来,教训道:你是一个饭桶!看清楚,这像赌场的样子?天花板离地太高,顶灯照不亮赌台,吊灯不能用,又不是搞舞厅,弄得光线暗暗糊糊!整个酒店怎么搞我不管,我是赌场总办,应该事先听我的意见!现在听我的,全部拆掉搞过!

  这位总管据说是何鸿的亲戚,他抬何鸿出来:有没搞错?我有这大的权这样做,你问你的波士(老板)何总去。

  提起何鸿,叶汉就火冒三丈。他早就想撕破脸跟何鸿干一仗,正愁没由头,这下总算给他抓住一个把柄。

  叶汉气势汹汹闯进何鸿办公室,严辞质问,一口气数落出赌场装修的种种不是,责令何鸿立即拆掉重来。

  何鸿认为叶汉是借题发挥,发泄对他的不满,拒绝叶汉的要求。叶汉的铁钉撞到铁板上,只好臭骂何鸿一通,扬言再也不进葡京赌场,气哼哼地走了。

  也许叶汉的敬业精神太强,他一路骂出公司大门,转身就去找装修工人,即刻进了葡京赌场。他大堂看也不看,径直奔上二楼,叫工人把二楼装修到一半的设施拆掉,然后按照他的意图,加班加点,重新装修。

  葡京赌场如期开张,每当有熟人朋友谈起二楼装修如何豪华美观,叶汉便洋洋得意说:

  二楼是我装修的,你看多好!原来没有这么好哇,我拆掉重来了!你看过一楼大堂的装修吧,那是何鸿搞的,像个工厂,像个厨房,乱七八糟,不懂装懂。我说过他,硬是不听,害得我陪他丢脸!

  何鸿不得不在内心承认他负责的大堂装修不如叶汉搞的,他当时也认为叶汉的建议有道理。他不改的理由,是他位置和固有的自尊接受不了叶汉的责问。

  霍英东曾用开玩笑的口吻话说何鸿死不言输的德性:

  何鸿敢讲敢做,甚至知道错了也照做,错了也死不言输。比如他和别人下棋,照棋局,他形势不妙,注定要输了,我们说死棋啦,劝他认输啦,但他不认输。那好,不认输就继续下,但他却一动也不动,一味坐在那里,等到吃饭时,有人叫开饭了,他就站起来,说大家吃饭了,这盘棋就不算数了。他有时从澳门来香港,找王新永下棋,照棋局,他明明是要输的,他却一味不动棋子,坐在那里一两个钟头,做出思考棋路的样子,实质是在磨时间。等到要开船时,他就说要赶回澳门有事,这盘棋没有下完,他也就没有输。

  尽管叶汉修改装修的建议有道理,他碰到一个死不言输的人,何鸿怎么会在叶汉的臭骂之下认输。我们设想,如果叶汉用商量的口气而不是兴师问罪,何鸿或许会推倒重来。

  后来何鸿从大局出发,对大堂的灯光作了改装,效果好了一些,但又成为叶汉挖苦的口实。

  叶德利回忆道:好像在(葡京)大赌场为装修骂过人后,叶汉与何鸿的关系不共戴天似的。董事会议开不成,叶汉与何鸿怒目相对,像吃了火药。本来不会有事,何鸿管公司,叶汉管赌场。

  这是连何鸿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叶汉是赌场管理的奇才,经验丰富,鬼点子多。葡京赌场开张后,博彩品种增加到17种,特别是在一楼大堂安装了吃角子老虎机,生意陡见兴旺。

  澳门政府曾一度禁止开设吃角子老虎机,何鸿等董事股东也认为老虎机1元一注,连小赌都算不上,对赌场盈利几乎没有帮助(现在的起点赌注为2元)。

  叶汉不是这样认为,叶汉反复强调:人气!人气!叶汉的意思是,对会做生意的商家来说,睇客与顾客都重要。叶汉拉何鸿一道去政府反复交涉,政府还是默许了,稍后还载明于专营合约,成为法定博彩品种。

  赌场奇才叶汉,最后赌场大权旁落,败在不懂赌博的何鸿手下。

  何鸿的克敌法宝,是他超人的权谋

  何鸿出手反击,节节胜利

  叶汉在澳门赌坛走下坡路,正是葡京赌场开业不久,那也是叶汉如日中天之时。何鸿不会让处处与他捣蛋的叶汉,永远称雄澳门赌坛。

  何鸿不会管赌,但他会管人。

  如果是一间小赌坊,老板雇不起荷官,得自己兼做荷官,老板不懂赌技必败。若是大赌场,尤其是大集团架构的赌博公司,老板懂不懂赌技已无关宏旨。这就像演出公司的老板,不必会唱歌、会跳舞、会奏乐,但必须精于演出幕后的金钱游戏,还必须管驯能歌善舞之人。

  在何鸿看来,叶汉精于赌技又怎样?世上的称霸赌业之人,有几个能游刃于赌桌?几乎点不出一个!霍芝庭酒桌上的本事堪称一绝;卢九原是个八面玲珑的烟商;傅老榕是个精于枪法的江湖枭雄。他们的出身和脾性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惊人的相同,就是他们会做人。他们对有权势之人,或巴结,或迎逢;对下属,或笼络,或压制;对外部人士,或深交,或淡往,或疏远,或打击。

  何鸿是个真正懂得什么叫赌王的赌王,他心明肚知:赌王的真正功夫在赌外,在管人弄权。一个嗜赌迷赌精赌的人,到头来还是受制于他人。

  在澳门赌场,其实有好些这样的管赌专才,叶汉只是比他们野心大、机会好,他在不少方面,并不比他们强。在何鸿看来,叶汉能获得赌枭赌圣之桂冠,算是十分幸运了。这是何鸿对赌界两种人物的评价。何鸿自己,无疑属于霍芝庭、卢九、傅老榕一类。与他们相比,何鸿人际关系之擅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澳门《华侨报》曾载文评价何鸿的为人:善于处事,更善于处人,能礼贤下士,智而不傲,富而不骄,谦恭自处。

  何鸿总结自己的成功之道有六条:待人以诚,处事以勤,亲力亲为,罗致人才,精打细算,公道交易。

  这些说法是否中肯,我们不必细究,反正叶汉是不会同意的,何鸿当然也不会在叶汉面前这样夸耀自己。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赌坛不能同时有两个赌王。1970年葡京娱乐场开业,叶汉的声誉也步入巅峰。新赌王何鸿带着微笑,进入老赌王叶汉的城堡——葡京大赌场,与他进行正面较量。

  何鸿亲自坐镇葡京赌场,暗察赌场管理,却不研究具体的赌法。几个月下来,渐渐摸清了一些经营窍门。他对叶汉旧时办房式的管理方式不满意,但他还没有做出什么,却又让叶汉感到不舒服。

  叶汉从心里讨厌他,又抓不住把柄跟他干仗,只好对他敬而远之。何鸿在葡京,叶汉就去贼船;何鸿若去贼船,叶汉就回葡京。

  这样倒好,叶汉的回避造成了权力真空,何鸿正好插入。没过太久,何鸿不与叶汉商量,突然对赌场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推行现代化企业管理方式,建立严格的规章制度。

  叶汉认为,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是泄私愤。他想,你要搞那些花哨玩意有什么用?几十年澳门的赌场就是这么过来的,赌场都是我的老人,你的鸡巴改革必败!

  叶汉佩服何鸿的营商才能,但绝不恭维他的赌才。

  在何鸿还未抓牢赌场大权之时,外界也都认为叶汉适合开赌,何鸿更宜营商。何鸿的经营业绩有目共睹,他主持兴建了全澳最宏伟、最豪华、最有特色的葡京大酒店及其娱乐场;他于1972年在香港成立信德公司,主营港澳间的客运,兼营饮食及房地产。这时,港澳间的客运几乎全控制在何鸿手中,有了船客,澳门赌场、酒店、酒家自然不愁客源。1973年信德集团在香港挂牌上市,不久成为香港股市盈率较高的上市公司。

  正是这一年,叶汉在澳门赌坛称王的宝座摇摇欲坠。

  叶汉在澳门赌坛树大根深,他的几十年赢得的巨大声誉如雷贯耳,赌场上的骨干几乎都是他的人。其中的一部分是叶汉早期的原班人马,另一部分是叶汉亲自从旧公司挖过来的。这些人带有浓厚的旧习气,彼此间称兄道弟,叶汉是他们心目中的老大,赌场几乎成了叶汉的独立王国。

  但何鸿经过暗察和了解,知道赌场并非铁板一块,他笼络下属的功夫尚欠火候,有不少人只是表面敬他奉承他。在外界,由于叶汉的狂妄自傲,难有至交深交。叶汉虽有多次与澳督陪赌陪酒的机会,他却不善利用这层关系,进而与澳督交上朋友。

  这些,何鸿不知要比叶汉高出多少筹!何鸿已在全局赢了叶汉,在赌场目前仍处下风。他知道,要在赌场立住脚,必须有一班自己的人马,应尽快把他们安插到赌场的要害部门,逐渐把叶汉的根基掏空。

  叶汉被逼出娱乐公司

  1973年,事事不顺心的叶汉去欧洲散心兼考察,何鸿突发袭击,以公司董事总经理的身份直接插手赌场人事。他以赌场人员年纪偏老为由,大量启用青年人和土生葡人,使他们成为自己的心腹。

  重用土生葡人,可以说是何鸿的一项具有战略意义举措,因为历届澳督都极为关心出生于澳门的葡人的利益,何鸿此举既得到澳督的赞扬,又利于赌场接待西洋客人。

  叶汉不敌疏于赌术、但精于权术的何鸿,眼睁睁看着自己行将成为赌坛的孤家寡人,仅剩赌王的空头衔了。

  并且,连赌王的头衔都成问题了!

  1974年,嘉乐庇总督卸任,1119日李安道总督来澳述职。

  1975年春节,澳门富豪宴请李安道。以往,这种场合,何鸿会让叶汉与澳督同席,华人领袖何贤也会尊重娱乐公司的意见安排席位。可这次叶汉的席位却远离澳督,何鸿谈笑风生与李安道坐在一席!

  叶汉认为何鸿逼人过甚。在此之前,大权旁落的叶汉已表示出隐退之意。叶汉要求召开董事特别会议,为此,霍英东特地从香港赶来;何鸿把正在澳门的叶德利从女人怀抱里拽开,押上董事局会议台。

  叶汉正式提出,他年事已高,想退休,但有一个条件,必须让他的儿子进入董事局,接替他的位置参与管理赌场。叶汉心想你们讨厌我,总不至于讨厌我那个厚道的儿子吧?就不论这点,你们也要看看我这多年竞投赌牌付出的代价,以及一手经营赌场的业绩!

  何鸿表示反对,霍英东、叶德利沉默。人怎么会这样?叶汉弄不明白,他一时呆住了,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吵大闹。

  在宴请澳督的公开场合,何鸿竟恬不知耻坐在属于我的席位上,这等于当众把一泡狗屎往别人脸上摔!叶汉强忍住心头之火,要与何鸿作一次生死存亡的较量!

  1975年,正好娱乐公司与政府签订的合约期满,叶汉拉拢香港地产、珠宝大亨郑裕彤,联手向澳府提出以增加赌税为条件,企图夺取赌场专营大权。

  何鸿在政府、在港澳的关系密如蜘蛛网。他几招下来,便化险为夷,不仅瓦解了叶、郑集团,还与郑裕彤交上朋友,成为日后生意上的紧密伙伴。

  叶汉无功而退,于这年正式宣布退休,把辛辛苦苦创立的赌业江山拱手让给对头何鸿,只保留原有的股份。

  然而,叶汉只是退出娱乐公司的赌场,并未退出澳门赌坛,他与何鸿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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