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22, 2010

澳门赌王何鸿燊全传 (Part 2 of 8)

第六章 赌圣叶汉 嗜赌精赌泣鬼神

叶汉是何鸿建立赌王霸业最重要的人物,他的个人史,就是活生生的澳门赌博史,一生可用四句话概括:少年嗜赌,青年管赌,壮年开赌,暮年豪赌。叶汉年轻时来赌场谋生,迅速蹿红,大破听骰党而成为澳门赌坛的赌绩经典,故有赌圣大名。叶汉多年追随老赌王傅老榕,恩怨情仇,最终反目。

  叶汉一生侍奉过三代赌王:卢九、傅老榕、何鸿。严格地讲,叶汉侍奉何鸿完全是出于无奈,除竞牌期间他们同心同德外,他们一直在争权夺利。

  争斗的结果,叶汉被逐出澳门赌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叶汉为什么非得邀请何鸿等人联手竞投赌牌?澳门赌场,不是老牌赌王傅老榕家族的世袭领地吗?

  我们有必要追溯一下叶汉与傅老榕的关系史。

  叶汉侍奉过两代赌王

  叶汉1906年出生于广东江门市的一个小商家庭。叶汉从小精赌,几乎逢赌必赢。父亲不喜欢嗜赌如命的儿子,认为儿子不务正业,这辈子算是废了。殊不知,儿子精赌嗜赌,成为他在赌界出人头地的超人素质

  叶汉10多岁时,经世叔叶作鹏介绍,进澳门诚成赌场做荷官。叶汉很快在赌场蹿红,成为最出色的荷官。

  1930年,澳门政府对赌场实行专营管理。卢九、范洁朋、何土等澳门商人,在广东赌王霍芝庭、香港康年银行创始人李声炬的支持下,投得澳门赌牌,持牌公司叫豪兴娱乐公司。

  叶汉过档豪兴,豪兴集中了许多赌场来的荷官,都不是等闲之辈。叶汉很快从众荷官中脱颖而出,成为公认的头块牌荷官。那时,骰宝是最受欢迎的赌种,叶汉最擅长骰宝。

  叶汉的本事是,他能营造气氛,他的骰宝台总能吸引最多的赌徒;他动作迅速利索,有板有眼,不参赌的人看他表演也能饱尝眼福;他从不出差错,报骰、赔多少、赢多少,似乎不用心算就能又快又准地信口报出。

  荷官要做到又快又准非常不易,因为他要在极短时间内算出所有下注赌客的输赢,而赌客只需算自己输赢多少。荷官报慢了,会挨赌客的骂;报错了,吃亏的总是庄家。因为赌客自己的输赢一清二楚,如果少报了赌客该赢的钱或多报赌客输钱,赌客马上就骂咧咧要求纠正;如果少报赌客输钱或多报了赌客该赢的钱,赌客就不会出声,让赌场冤枉赔钱。

  叶汉在关键时刻还能摇全骰,全骰统杀四方,当然世上不会有每每摇全骰的高手,否则就不会有人来赌,把钱直接送给赌场老板算了。

  然而这些,身为赌场老板的卢九不懂也不知。卢华绍原籍广东省新会县,在家排行老九,故叫卢九。卢九是清末民初的大烟商,贩卖鸦片成为巨富。卢九的私家花园叫娱园,娱园属典型的苏州园林,规模庞大,今日的卢廉若(卢九长子)公园只是原先娱园的一部分。辛亥革命后,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在娱园居住过一段日子,曾与卢九父子等中葡名士合影留念。当时卢九在澳门的地位,如同香港的何东。

  因此,卢九虽为澳门赌王及豪兴主人,并不管理赌场的日常事务。卢九高高在上,叶汉想见他一面都很困难。

  1935年,在豪兴未得意的叶汉,跳槽去了深圳赌场,老板是傅老榕。

  傅老榕祖籍广东南海县西樵乡,生于1894年,原名傅德用,出身贫寒,父亲是五金匠。傅老榕胆大强悍,嗜好冒险,在澳门历代大赌商中最具江湖色彩。他两度系狱,均在中国大陆坐牢,犯的是何案不详。

  傅老榕过40岁才改邪归正,做正经生意开赌。成赌业巨富后,却被标参。大天二(土匪)将傅老榕绑架到一个秘密地点囚禁,传话傅家要拿出巨额参金赎人,大天二得逞后还割去傅老榕的右耳才放人。其孙傅厚泽回忆:

  祖父的性格视死如归,永不向势力低头,他给大天二标参后,坚持不叫家人赎参。大天二恐吓他,假如不合作,便喂以毒药,并手持似毒药之物威胁他。祖父却不为所动,并乘对方不留神,抢下歹徒手中毒药吞下,但却不死,原来那只是凉药茶,歹徒只是唬吓他。

  1935年,广东大赌王霍芝庭搞定深圳赌牌,请傅老榕到深圳坐镇开赌。因缺乏骰宝台荷官,傅老榕便派人到澳门赌场挖角。叶汉带领一班弟兄过档,把深圳赌场的骰宝打理得风生水起,赌场赢钱如猪笼入水。叶汉深得傅老榕器重,傅老榕不仅常来赌台看叶汉摇骰,还常常同叶汉一道小斟。

  叶汉深感傅老板不弃之恩,发誓这生这世要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1937年,傅老榕联合港澳押业大王高可宁参与赌牌竞标。傅、高两人都是民间商人,与官府联系甚少,而卢九家族是澳门第一世家,财大势大,还占有持牌人的优势。

  结果,傅老榕以180万元的巨额年饷一举中标,这一年饷是旧公司豪兴60万旧年饷的3倍。傅老榕和高可宁合组的赌博公司名叫泰兴

  叶汉做上泰兴公司骰宝部主任,月薪700元。那时赌场的普通荷官每月才几十元人工(工资),杂役的人工还不到十元,可见叶汉的待遇有多高,多么受老板的器重。

  叶汉值这个价吗?值,不是叶汉,泰兴遭遇听骰党袭击,就会彻底完蛋。

  听骰党横扫豪兴赌场

  按照赌场交接的一般规则,下一期的专营权是在上一期届满前的6个月承投揭标。这6个月里,上一期赌商仍在营业,下一期承牌商作接办的准备。上一期持牌商是卢九家族,承包商则是毕侣俭。

  公司没多少事情,叶汉便经常回香港的家。一天叶汉从香港返澳,狐朋狗党为他接风,谈到新近赌场发生的一桩邪门事:

  赌场遭遇神秘党的袭击,毕侣俭大破其财,弄得都要跳楼啦!

  叶汉大叹走宝,悔之离开澳门没能亲睹。

  十多天前,十月初五街赌场,赌客如过江之鲫,来了几个神秘党

  这几个陌生客别的一概不赌,独钟骰宝。女荷官盖上紫铜盅盔,捧着骰盅,大力摇晃三下,招呼客人下注。叫过三巡,神秘党中的中年汉拿出五千港元泥码(赌场中专门用来下注的筹码),毫不迟疑地押在上。开盅后,骰子一现,一槌定音:一、二、四,七点开细(小)。神秘党果然押中,赢了五千港元。

  接着一铺,神秘党,又赢去一万港元。这家伙这么好的赌运?众人不禁侧目看这个中年汉,他脸色阴沉,鼻尖眼细,右颊有个金钱大的浅疤,众赌客暗中叫他金爷

  接下七八铺,金爷要么不下注,要么下大注,下大注必赢。赌客见他会猜骰邪术,跟着他下注。这下庄家可输惨了,女荷官快要哭出来。

  第二天,神秘党重返十月初五街,奏凯而归;第三天就去扫荡福隆新街赌场,毕老板亲自督场,看到金爷每赢一铺,泥码扒到金爷怀边,毕侣俭好像给刀子剐了肉。金爷手法多变,令拥趸或赢或输,晕头转向。

  毕老板猜不透是何因。

  惟一的结论:神秘党作法,用了邪门之术。

  澳门赌界自从卢九坐大,鼎故革新,推行女荷官坐庄制,净选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不但要面容姣好,还要是黄花闺女。目测合格后,最后得检验处女身份,以后是不是处女,那就很难说了。

  我看是那几天摇骰的妹仔下面没干净,弄得赌场尽是霉气,老赔钱。骰宝部总管讲。

  你怎么不检查?一堆饭桶!毕侣俭大骂道。骰宝部总管有口难言,我是男人,怎能检查妹仔的下身?

  毕侣俭马上换上男荷官摇盅。他还叫人弄来黑狗血,毕老板不嫌其脏,亲自动手,把赌场内外仔细浇了一遍。

  还是赔钱。

  毕侣俭欲哭无泪,只得下令取消骰宝赌。神秘党见没开骰宝赌,便神秘地消失了。赌场没有最受欢迎的骰宝,生意一落千丈。

  在酒桌上,叶汉把神秘党的每个细节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仍是迷惑不解:神秘党用的是何戏法,莫非真的会邪门之术?

  棋遇对手、帅遇猛将,叶汉两眼炯炯,如同老猎手闻到野兽气息。叶汉仰头喝光杯中酒,说道:如果真有人逢赌必赢,我倒想会一会。

  神秘党又袭泰兴赌场

  新承牌商泰兴娱乐公司开幕了。赌场分别在中央酒店、福隆新街、十月初五街,其中以中央酒店最大最气派。

  但赌场都没开骰宝,无法兴旺,傅、高两位老板都急得抓耳挠腮。半个月过去了,未闻神秘党在澳门现面。兵行险着,傅老榕一拍桌子:开!

  赌客盈门。没多日,神秘党卷土重来,又是最先袭击十月初五街赌场。叶汉跑到十月初五街赌场,神秘党已赢去赌场一万泥码。

  叶汉装成睇客,站在人群中,注视着金爷的一举一动、一睁一蹙。赌过几铺,叶汉终于注意到摇盅落骰之时,金爷全神贯注,身子微微前倾,耳朵支愣着,像在聆听什么。

  听骰!叶汉心里跳出这个可怕的词。这一重大发现,赌场付出了几万元代价!

  第二天叶汉披挂上阵,亲自担任荷官,与金爷搏杀。叶汉旗开得胜,盅盖一移,抑扬顿挫唱道:三五齐开,全骰!好家伙,三个骰子,全部开出五点。金爷下注不算大,才5000泥码,可其他赌客跟注加起来有20多万。全骰庄家统杀,叶汉为赌场赢了二十一万四千元。

  接下九铺,叶汉有三铺摇了全骰,全骰大杀四方。然而,金爷似乎听出了是全骰,只下几十元的注,其他赌客也跟着下小注,叶汉摇出的全骰几乎失去意义。又赌过几铺,金爷听清了叶汉摇出全骰,干脆不下注。金爷不下注,其他赌客竟没有一个下注。

  叶汉连叫三巡,没有一个赌客回应。叶汉就唱道:

  无人投买,且收摊呀!

  这是赌界不成文的规矩,没人下注,庄家就有是否再赌的决定权。叶汉此招是明智的,尽管他能摇出全骰,但只有二三成的把握。赌场仍是输钱,幸亏叶汉有这点本事,要不赌场输得更惨。

  晚上,傅老榕心急火燎把叶汉找去,要他破神秘党妖术。叶汉立下军令状:三天之内不破其妖术,我就不赚这700元人工!

  傅老榕说:你不赚也脱不了干系,不破其妖术,泰兴就要执笠(破产),我跟老高跳楼前,先把你扔下中央酒楼!

  叶汉大破听骰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欲破其妖术,先得探其妖术。逼上梁山的叶汉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开始苦练。

  他抱着骰盅摇,骰子在盅内一片嘈杂之声,落在玻璃盅盘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叶汉竖起大耳朵,分不出每次落骰声音有什么不同。叶汉拿掉两个骰子,心想先听一个,若一个也听不出名堂,就死了听骰的心。

  叶汉日也摇,夜也摇,边摇边听,上厕所盅不离手,到吃饭时不知肚子饿。摇着摇着,有时疲倦得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双手却是抱着骰盅在怀里,在梦中还在摇来晃去,骰子的声音在耳边叮叮当当地响呢。

  叶汉废寝忘食,如痴如醉地摇,到第二天晚上,果然有所领悟,原来骰子落在盅底玻璃上的果真会产生不同的声音,这种声音非常非常的微弱,但叶汉能够分辨出来。

  骰子落在玻璃盅底上一边转悠,一边发出吱吱的响声,如果像秋蝉微鸣,这是六点落盅,朝上的一面是一点。如果骰子跌在玻璃上的声响显得比较低沉。那么贴盅的一面点数会小,不是,即是,那么朝天的点数不是,便是。摇到四点落盘,声音暧昧,叫人难以捉摸,最迷惑人。难怪金爷有时会犹豫不决,或不下注,或下小注试运气。

  最难的,骰宝赌不是用一个骰子,要三个骰子同摇,要同时在瞬息间分辨出三个骰子落盅的声音,难度之大,匪夷所思。到最后一天,叶汉竟能够听出三个骰子同时落盅的细微声音了。

  第四天一早,叶汉迎战金爷。叶汉自己却不出阵,由一个艳丽的女孩做荷官。女荷官还不知叶汉已经破金爷妖术,一脸惊惶,双手打抖。

  女荷官摇过骰盅,金爷毫不迟疑地买,以押六点为主,五点为辅,若开出二个六点,可得一比二的赔码;若只开出一个六点,可得一比一的赔码;若全中,总共可得三倍的赔码。金爷先押二万的赌注,停一刻再加一万赌资!

  整个赌场都沸腾了,金爷下这么大的注,百分之百押中!拥趸皆是有备而来,携巨资为金爷捧场,赌客争先恐后下注。好乖乖,五十九万八千元泥码!混在睇客里的傅老榕和高可宁相觑一眼,手心竟被汗弄湿。

  女荷官都快吓瘫了,她用要哭似的声音问买三巡,慌慌张张去揭盅。盅盖一移,女荷官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喜气洋洋:双二单一,五点开小!

  全场哗然。赌场一家伙杀去赌客五十九万八千元赌资!叶汉不动声色观看金爷,见他的脸上布满惊异,眼珠睁成球状,嘴巴半天也合不拢。他身后的随从,也都惊愕不已,好像揭开美女盖头,看到的竟是骷髅!

  接下几铺,金爷买,押。骰子似乎在有意捉弄金爷。

  众赌客大惑不解地看着女荷官,不知这小娘们会何种魔法邪术。

  女荷官心里也惊奇不已:缘何逢赌必赢的金爷,今日会输?

  金爷输光了带来的赌资,脑门大汗如下暴风雨,脸色煞白转青,他一言不发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他在门边定住,看了叶汉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大概他最终悟识到这个大耳朵的荷官,才是他的真正克星。

  神秘党败走赌场后,傅老榕、高可宁立即在中央酒店摆了一桌丰盛的筵席,为叶汉庆功。

  傅老榕、高可宁仍不解叶汉如何破其听骰邪术。

  叶汉拿出一块软玻璃边角料,傅老榕恍然大悟。

  叶汉得意道:金疤党魁听骰,全凭骰子落到盅底时的细微响声,响声不同,开出的点数也不相同。知其邪术,方能求其解术,金疤会听骰,就要令他无骰可听。无骰可听,并非不摇骰,而是混淆其听力,玻璃是硬性,骰子落盅底声音叮当,若是垫上软底,声音便会缠绵。我昨夜给骰宝盅的底盘全换上软玻璃,这洋玩意全澳只有一家裁缝店有,是英国人开的,胶片用来做男士衬衫的领,还可给小姐的裙子打腰箍。软玻璃跟硬玻璃一样透明,金疤没窥破我叶大圣的佛法,还是按照老经验听骰。你们看他老是买,开出的点数却是,可怜他输光赌资才识破我叶大圣的锦囊妙计,晚矣,晚矣……”

  其后,叶汉继续改进骰宝盅,在软玻璃下面还垫上一层厚厚的绒布,使声音更加缠绵。

  听骰党再也不敢到澳门赌场露面。

  叶汉与傅老榕恩怨情仇

  叶汉大破听骰党,名气不胫而走,赌圣赌神的桂冠一顶顶朝叶汉飞来。叶汉不禁飘飘然了,骨头轻轻,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大:

  不是我叶汉破听骰党妖法,泰兴就要执笠(破产),傅老榕、高可宁就要跳楼。

  事实情况的确如此,不过这话应该由别人来说,叶汉自我表功,在傅老榕听来,十分不舒服。因此,叶汉虽然立了大功,并没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既没提拔做赌场主管(泰兴有三个赌场),也没给叶汉加人工。

  傅老榕想杀一杀叶汉的傲气。

  叶汉生来就是直性子,喜怒哀乐溢于言表。叶汉不仅没收敛傲气,连老傅离开我就玩不转之类的话都不分场合地说出来。

  叶汉越来越难招呼。正巧,日寇统治下的上海赌博泛滥,广东澳门的许多赌商赶往上海大发国难财。傅老榕、高可宁就拿出一笔钱交叶汉赴上海开赌,上海的赌馆就算泰兴的分公司。傅老榕的目的,把叶汉远远支离澳门。

  叶汉在上海愚园路864号开设了一家赌场,生意兴隆,引起赌业同行的妒嫉,他们便勾结日军司令部将864号赌场查封。

  开赌不成,叶汉一伙吃饭都成问题。叶汉派专人赶往澳门送信给傅老榕,不知是信未送到,还是傅老榕置之不理,澳门方面无任何音讯。叶汉一伙陷入绝望,如不是叶汉精赌,靠赌博赚钱,一伙人就会饿死在上海滩。

  日本投降后,叶汉回到香港的家。他向同傅家关系密切的人放出口风:我回来了。叶汉以为傅老榕会主动约见他,还会在赌场为他安排位子。

  傅老榕确实有过重新启用叶汉的想法,但他不会主动开口,否则叶汉就会产生错觉,认为傅老榕开赌离不开叶汉。事实上,傅老榕不再需要叶汉支撑台面。

  叶汉在省港闲居闲游了数月。

  他对傅老榕没有安排与他会面大为不满。心想我就算还是你的马仔,招见一回也是应该的,你若敬我一分,我就会给你十倍的回报。

  叶汉联想起上海开赌的事,864号赌场被封,一大帮兄弟落难,三餐无继,行将饿死于他乡。傅老榕见死不救,连音讯也不回一个!

  叶汉气淤心中,不吐不快,用粗口骂起傅老榕来。骂过心中转为舒坦,又扪心自问,念叨起傅老榕昔日的恩情来,心想若不是遇到老傅,我叶汉恐怕还是卢九手下的一名小小荷官,傅老榕委任我做骰宝部主任,给我开不薄的人工,还令我大红大紫。

  恩怨相抵,以后谁也不欠谁,各人走各人的路。

  叶汉一行落难上海滩,傅老榕当然知道。傅老榕却有他的想法:864号赌场开办之初,日进百斗,叶汉等一班人大肆挥霍,住洋人开的高级酒店,吃遍上海滩的美味佳肴,连嫖娼狎妓都到公数(公款)里报账!是谁打本给他开的赌场?这又是谁家的赌场?赌场兴旺,你信也不来一个!如今受挫,就伸手向总公司要钱。按照当初协议,你亏掉我的本钱,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够宽洪大量了。

  傅老榕没有清算叶汉在上海的烂账,也不追究他的过失,原因是叶汉曾是泰兴的大功臣,没有叶汉,澳门的赌场早就破产易手他人。功过相抵,恩怨一笔勾销。

  叶汉从上海回来后,既不去澳门的总公司报到,也没来傅府求见,几个月过去,傅老榕通知账房停开叶汉的薪水。

  这事极大地伤害了叶汉的自尊心,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停了人工呢?我并没有声明不去澳门赌场做事!叶汉觉得傅老榕做事太龌龊,没有我叶汉你傅老榕会有今天吗?

  1946年,叶汉去中山县石岐镇开赌。

  石岐赌场老蚀钱,到1947年,叶汉就很少坐镇石岐,心里常纳闷:我比傅老榕精赌,为何开赌他赢我亏?莫非傅老榕天生是做赌王的料,我只配做他的左丞右相?可现在,傅老榕还需要我么?

  40年代末,澳门的赌场再次进入繁荣期,解放战争中,大陆的富人如惊弓之鸟逃台、逃港、逃澳。港澳人口激增,下赌场的人也增加不少。

  傅老榕知道叶汉的困境,起念招他回巢,心想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拉你一把,你心里至少会记个情。傅老榕不会主动约见叶汉,他通过叶汉在赌界的旧友把这个讯息透露给叶汉。

  叶汉听到这一讯息,心头竟涌出一股暖流,念叨起往昔的知遇之恩来。

  叶汉立即把他去澳门的口信,托人转告傅老榕。他满以为,傅老榕会在澳门的码头接他。他上了码头东张西望,哪有傅老榕魁梧的身影?连马仔也没派来一个!

  叶汉径直上总公司写字楼,楼层的职员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叶汉约定与总办会面。叶汉坐在会客室死等,等了老半天,越等心越火,这时,傅老榕的内侄简坤推门进来。

  老傅呢?叶汉劈头就问,出言不逊。

  总办不来…………有事,他要我跟你说,你放心在这里做好了,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做什么?还做骰宝部的鸡巴官,还是700块塞牙齿缝的人工?现在700元只抵战前的300!叶汉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好你个傅老榕!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不是我当年救你一把,你还有今天?我叶汉闯荡江湖多年,在圈里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人巴结我惟恐巴结不上,你就如此怠慢我,想挫我锐气,跟你做孙子,你痴心妄想!

  简坤呆若木鸡看着怒发冲冠的叶汉,叶汉骂过广东粗口尚不解恨,又改换上海粗口:操拉娘兮!侬这个小瘪三,把依家当憨大,阿拉跟侬势不两立!

  叶汉怒气冲冲地走了,踅回香港。

  傅老榕缘何不来?正如叶汉骂人时所说,想挫他的锐气。傅老榕一贯觉得叶汉难招呼,狂妄自大。挫其锐气,便于今后规管叶汉,他至少不会把尾巴翘得那么高。成则用他;不成,不如弃才不用。

  几个月后,傅老榕到底是与叶汉见了一面。叶汉一会儿提出由他承包赌场,一会儿提出做泰兴的合伙人并占有股份。

  傅老榕料想叶汉会提好多要求,了不起把他的人工加到2000元,没想到他狮子开大口,想与我平起平坐。傅老榕当然不会答应,便婉转说道:赌场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得同老高商量。看看能不能先让你坐镇赌场。这样吧,你留下电话号码,我会把商量的结果告诉你。

  傅老榕的电话好难等,害得叶汉寸步不敢离开家门。几个月过去了,叶汉终于得知,傅老榕任命他的内侄坐镇赌场。

  我给傅老榕这家伙耍啦!叶汉忍不住大骂傅老榕。

  一日,叶汉与他过去的同事在酒楼喝酒,席间,有个朋友谈到傅老榕得了糖尿病,看情况很严重。另一个朋友说:汉哥,若傅老榕不行了,你何不把澳门的赌场接过来,依你在赌界的本事和名气,做澳门赌场的老板不成问题。

  对对对!叶汉正喝得高兴,说:我现在就去澳门竞赌牌,我做上赌场总办,兄弟们一人坐一把交椅,我不会淡薄大家。

  这话就有人传到傅老榕耳朵。其实叶汉只是说说而已,还不至于破脸与傅老榕公开竞牌。傅老榕也料想叶汉没这个胆量和能耐,但总觉得叶汉在香港闲居是他的心头之患。

  傅老榕巧设一计,支使叶汉的旧友简坤邀叶汉赴越南开赌。傅老榕希望叶汉从此在越南扎下根,永不回头,彻底消除这个心头之患。

  然而,傅老榕至死都没有拔掉这个刺头。若干年后,叶汉不再是口中说说竞投赌牌,而是明枪明刀地与傅老榕家族对着干!

  叶汉怎么干得过树大根深的傅家?两次竞牌均惨败。否则,叶汉根本不会邀请何鸿参与竞投赌牌。如是,未来的赌王是叶汉而不会是何鸿。

第七章 虎口夺食 两次竞牌遭惨败

叶汉重返澳门,在傅老榕眼鼻子底磨刀霍霍,欲与旧恩公兼老冤家傅老榕大干一场。叶汉两次竞投赌牌,均被泰兴公司与澳府官员合谋击败。1960年老赌王傅老榕归天,双方力量起了微妙变化。新澳督马济时锐意改革,叶汉终于看到一线曙光,紧锣密鼓筹备下一期赌牌竞标。

  傅高家族树大根深

  40年代末,叶汉、简坤赴越南西贡开赌。越南开赌不像传说的那么容易,政府管束远比澳门的赌场严厉,当地恶势力还常来骚扰。而赌馆两个老板叶汉与简坤,矛盾越闹越深,几乎天天要吵架。尤其是叶汉知道赴越南开赌,是傅老榕支开他的阴谋,更是气不打一处出,破口大骂傅老榕。

  叶汉把越南赌场的股份售予简坤,回到香港。

  50年代中期,叶汉频频在澳门神出鬼没。越南开赌一事,彻底伤透叶汉的自尊,因此,他回澳的目的,不是为谋求赌场总管的高位,不是想参股做泰兴的股东老板之一,而是要端傅老榕的老巢——夺其赌牌!

  叶汉无疑在虎口夺食,傅老榕把持澳门赌场长达20多年,树大根深,财势逼人。1946227日上海《海光报》称:傅老榕住宅像皇宫一般,四面环水,外围铁栅。傅老榕有一妻三妾,16个子女,过着土皇帝般的生活。

  傅老榕早已不是昔日的民间商人,身家万贯,而且名贵衔显。他是泰兴娱乐总公司铁定的总办,是澳门德记船务公司、大来轮船和澳门16号码头的东主,身兼澳门商会名誉顾问、澳门南海西樵同乡会名誉会长。1952年傅老榕还获葡萄牙基利斯督荣誉勋章。荣誉勋章名义上是葡国授予,但推荐权在澳门总督手里,由此可见傅老榕与澳府的深厚交情。

  泰兴的另一个老板高可宁,名望与傅老榕不相上下。峰景酒店旁有一条高可宁街,澳门开埠400年,以华人之名命名地名者,屈指可数。

  论财势,高可宁不会比傅老榕逊色。在傅老榕未成赌王前,他就是名震港澳的押业大王。高可宁与傅老榕合办赌博公司泰兴,不仅能从赌场获利,赌场的兴旺还带旺了他的押店。

  在澳门,押业与赌业相辅相成,当时澳门约有30间押店,基本围绕着赌馆存在,呈现出一派赌馆押店争奇斗妍的热闹景象。这情形,就像色情业繁荣的地方,春药销售和性病治疗一定很兴旺。押业大王高可宁几乎垄断了澳门的押店生意。

  在4060年代,人们称香港有四大家族,他们是何东、罗文锦(也是买办家族)、高可宁、傅老榕。当时传媒没有正式的排行榜,四大家族也不是严格按照财富的多少排列,主要是看他们的名气和影响。

  傅老榕和高可宁,一个是赌王,一个是押业大王,可见他们在当时港澳的影响之大。

  叶汉只是个职业赌棍。欲夺傅高两家的赌业江山,在当时的形势下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且不论财势与名望,傅老榕的韬略及诡计,也要比直肚肠的叶汉高明得多。

  叶汉欲摸清傅老榕底牌

  叶汉在澳门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

  澳门的事情,没有瞒得过傅老榕的,到处都是他的耳目,马上就有亲信向总办禀报。

  傅老榕当时卧病在床,身体状况非常之糟。他头脑却异常清晰,淡淡说一句:蚍蜉撼大树,由他去吧。

  此话由亲信传到叶汉耳里却变成:你还是趁早收摊吧,惹恼了泰兴,没你的好果子吃!

  叶汉刹时像点燃的火药桶,跳起脚来大骂:泰兴?天王老子我都不怕!这话是老傅说的吧?你告诉他,我叶汉不把泰兴拱倒,我这辈子算白活了!

  叶汉口气虽硬,但前期工作困难重重。

  他正在着手调查傅老榕在澳门经营赌业的各种相关资料,包括经营权在什么时候开投、招标方式、底价多少、何时截止、每期经营权的期限、期限的起时与止时;以及傅老榕经营赌业20多年来,每年上缴赌饷的数额及其变化情况,还有傅、高两人与澳府的关系等等。

  这些对竞投赌牌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情报。但是澳门政府办事没有多少透明度,叶汉与澳府官员素无交往,尽管叶汉使尽钻天打地之能事,也没探出个眉目。

  叶汉一筹莫展,独自坐酒铺喝酒,酒香引来了新老朋友。至友常说叶汉养了一群白食党,要叶汉避开他们。

  叶汉却不以为然,说古时孟尝君连鸡鸣狗盗之徒都交,厚礼待之,最后这些食客辅佐孟尝君成了大事。叶汉道,倘若我落大难,一个酒友那里吃一天,也不至于饿死。

  叶汉的想法也许过于天真,酒肉朋友,有酒便聚,无酒便散。不过这一次,白食党总算没白食。

  叶汉城府不深,三杯酒落肚,在酒友们的关心问候下,竟说出调查澳府招标赌牌内幕受挫的苦衷。

  一个酒友讲:你何不找莫昌,你跟莫昌的交情还不错,他三天两头进出澳府。

  一脚踢醒个醉酒汉,叶汉拍拍脑门道:对呀,我怎没想过要找莫昌?我这就去找莫昌!

  莫昌是何许大人物?值得叶汉如此激动,像落水人抓住救命稻草。莫昌不是澳府官员,他包办澳门监狱犯人伙食,每星期要到澳府财政厅支款,由此认识财政厅的人。这就是叶汉仅有的官方关系,与傅老榕比都不要比,实在没法比!

  叶汉找到莫昌,莫昌非常为难,但他知道汉哥一贯手松,不会亏待别人,答应试试看。莫昌果然不负汉哥所托,把赌场经营权招标情况查出个眉目——

  经营权是两年一期,在期满前6个月开投,公开招商,暗标竞投,开投之前只刊登于葡文的政府宪报。

  那么傅老榕与政府签订的经营合约是怎样的呢?现期的起始与终止,年承赌饷是多少?就算是打听清楚了,口说无凭,叶汉要莫昌去完完整整弄一个合约的副本出来。

  莫昌说这事太难了,副本是存档的,你能把账房的账簿借出来吗?那年头没有复印机,只有靠拍照了。叶汉请了个照相师配合莫昌行动,不日,果真达到目的。

  好家伙,这么旺的赌场生意,一年仅缴120万元赌饷!叶汉甚感奇怪,这么低的赌饷,赌场却被傅老榕独霸这么多年,无人与他竞牌?听说只要谁想参与竞投,傅老榕的人就会打招呼,都知道傅老榕财大势大脾气大,惹不起但还躲得起,觊觎者无不知趣地鸣金收兵。

  叶汉不知深浅,偏要与傅老榕决一雌雄!

  首次竞投赌牌惨败

  竞投1958年(两年期)赌牌的时候到了。说是竞投,往年根本没有人跳出来竞争。即使有这种人,傅老榕也会派手下的人去打招呼,对方就会知趣地放弃。因此,每两年一次的投标,只有泰兴公司一家交标书。竞牌完全成了一种形式,成了傅老榕控制下的游戏。

  如果真有人跳出来参与赌牌竞标呢?

  一天傍晚,一位与叶汉私交甚好的泰兴老荷官约叶汉下酒馆。三盅酒落肚,老荷官说:总办答应我承包十月初五街赌场,不过有一个条件,要我找一个全澳门最标青(出色)的荷官拍档。我想你最合适,我们一道包下这间赌场,你在上海越南单独开过赌,你做头,我做你副手。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包一间赌场,一年少说可以净赢钱近百万,这一来我还竞投什么赌牌?!叶汉兴奋不已,然而转念一想:傅老榕转变得也太快了,过去我也曾提出承包赌场,傅老榕像要割他肉似地死活不答应,现在倒有好事送上门?

  是傅老榕叫你来的吧?叶汉警惕起来。

  ……总办……总办想要你停止竞牌,一切都好商量……”老荷官支支吾吾。

  去他娘的傅老榕!他想要我停止竞牌?没门!叶汉知道,只要他一旦停止竞牌,过了截标期,主动权就捏在傅老榕手里,他就会提出非常苛刻的条件叫叶汉承包不成赌场,即使承包了也很难赚到钱。

  叶汉一意孤行,欲夺赌牌。

  叶汉猜想傅家投标,年承饷仍会是120万元。叶汉就将标金定为180万,多出傅家60万。叶汉心想,澳府的开支有一半来自赌饷,我这60万相当旧饷的一半,如此大的优势,赌牌还不是稳操胜券。

  一星期后,叶汉在澳府的线人透出消息:傅家把标金加到叶汉一样高。

  叶汉异常的苦恼,出价虽可瞒住傅家,但澳府的有关人士是知道的,其中个别人会随时为傅家通风报信。叶汉的线人要过一两天,几经周折后才能挖出机密。这样,不管叶汉出什么价,傅家马上即可以稍高一点的标金压倒叶汉。傅家不仅讯息灵通,财力更是叶汉不可比拼。

  叶汉悄悄增加30万价码,他不可能以比拼财力的方法取胜,便一直等到截标的前一刻才将标书交上去。

  傅家是在截止前的5分钟呈交标书,双方都不再有机会更改标书内容。叶汉的线人在第二天把机密告诉叶汉,傅家的最后出价也是210万。

  叶汉大喜,按拍卖行的规矩,举牌在先者优先,同样的出价举牌稍后即无效。这次的竞投赌牌算是赢梗了。

  不日澳府招标揭盅,傅、高两家获得赌场经营权。

  叶汉大惑不解,两家标金一样,为何他赢我输?就算不排先后,标金一样,也要重新竞投。叶汉怒气冲冲,跑到澳府质问。得到的答复是:承饷一样,原持牌人优先。

  这是什么鸡巴规矩?澳门的赌业政策好像为傅老榕度身制定的!叶汉气得好狠,青筋扎扎地大跳。他强忍住火气,知道赌牌的定标权在澳府手中,不可造次。但他一出澳府大门,就当街骂起来。

  傅老榕的耳目遍及澳门,能不把此话通到澳府官员的耳中?病人跟郎中打斗,郎中还不把病人往死里治——局外人士均认为叶汉凭这点,也休想投得赌牌。

  这一战虽然惨败,叶汉还是有聊以自慰之处,那就是通过他的竞标抬价,害得傅、高两家每年要向政府多缴90万赌饷。

  屡战屡败,几近绝望

  头一次竞投赌牌便失手。叶汉想想自己大把年纪,仍一事无成,心里好不焦虑。不过再想想病榻中的傅老榕,叶汉觉得自己身康体健是个福,老傅都60好几了,澳门的赌场不会永远姓”!

  叶汉不会等傅老榕过身后再次埋手,他现在就要拼个鱼死网破。

  1959年,竞投1960—1961年两年期专营权的时候临近了。龟缩在香港寓所的叶汉卷土重来,在澳门租房住下。

  竞牌要预缴70万押金(保证金),为上一期年饷的三分之一。叶汉心想,自己上一次投标抬高了年饷,最终也害苦了自己。上一次投标只需缴40万押金,可这次要多缴30万!

  叶汉正发愁时,叶北海、高海林提出参与叶汉的竞牌。这两位仁兄在当时的黑白两道小有名气,也有一定的财力。

  叶汉吸收上一次失败的教训,不可与傅老榕正面比拼,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澳府官员身上。叶汉了解到,澳府定标后,最后还得将竞标者的标书呈报葡国政府,经葡国政府批准方能生效。叶汉作出假设:就算傅老榕有本事将澳府的官员全部收买,也不可能收买葡国政府的所有官员。葡国政府可能不了解澳门的情况,据叶汉的线人透露,澳府果然有个别官员对傅、高两家长期垄断赌场专营权持有异议。

  叶汉以重酬聘请两位外籍律师,仔细研究傅、高两家经营赌场的情况和泰兴与澳府所签的合约。最后,拟定一份报告书,历数泰兴经营赌场的种种不合理的现象。

  报告书称:泰兴娱乐公司开业之初,向政府缴纳的年赌税是180万元,一年之后曾增加到210万元,但20年后的今天,赌税不但没有调高,反而减少到120万。如果不是为竞投1958—1959两年期的经营权,另一家竞标者(叶汉)把赌税抬回到210万元,那么现在的年赌税肯定还是120万元。

  报告例举了泰兴赌场广进财源的盛况、澳币贬值的情况以及澳门政府财政窘迫的现状。20多年来,中央酒店赌场始终是澳门最繁华的场所,赌客由香港、广东和东南亚蜂拥而至;自从中国大陆彻底取缔赌场以来,澳门更是亚洲仅存的赌城,客源有增无减,财源难以计数。泰兴三间赌场一年仅缴区区120万元,而现时的澳币,早不是泰兴公司承办赌场之初的澳币,币值不及当初的一半,而赌税一减再减。自从1946年澳门政府宣布取缔经销鸦片以来,政府财政,约一半得靠赌税支撑,现在持牌赌商只拿出盈利的极小一部分充饷,难怪澳门政府会囊中羞涩,市民都在取笑政府,说堂堂澳府里的厕所,连擦屁股纸都没钱买。赌场是澳门的金盆金碗,这叫做捧着金碗饿肚皮

  报告书建议:应该增强赌牌竞投活动的透明度;取消旨在保护原持牌人利益的经营优先权;政府须根据赌场盈利增长的总趋势,适度地逐年增加赌税。

  这应该是一份对澳门及澳门政府都比较有利的报告。对现在的持牌人泰兴公司而言,则是闻之色变、行之肉痛的事情。对叶汉来说,更是严峻的挑战。

  叶汉没有更有效的途径,惟有这样,才能动摇泰兴的霸主地位。叶汉相信,如果他中标,他有能力履行新约,因为赌场的丰厚盈利,如果要扩股,除了叶北海、高海林,还会有许多商人参股,叶汉届时会限定股金,确保自己牢牢把持控股权。

  叶汉将报告夹在投标书里面,在截标的最后一刻递交上去。然后耐着性子等。

  又是怪事,叶汉再一次败北,澳门的赌场仍由傅、高两家牢牢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这份为澳府筹饷献计献策的报告,澳府不会无动于衷。叶汉跑去询问,接受标书和报告的官员通过译员说:报告富有建设性,有新意,早已转交给白理觉总督手里,据称,总督将会在卸任回里斯本述新职之时把报告面呈葡国政府,以作个交待。以后的事我们就不清楚,可能葡国政府有综合考虑。

  事实上,这份报告根本没有呈送里斯本,而压在白理觉总督的文件柜里。

  叶汉的报告无意与澳府作对,实际上揭了澳府的疮疤。泰兴公司之所以能得此优惠,必然是本届和历届政府庇护的结果,澳府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叶汉受到泰兴一方人士的警告:有本事就抬高标金,你搞歪门邪道,想炮制绞索扼杀泰兴,先绞死的是你自己!

  傅老榕的走卒话中有话,显然他们已知道报告的内容。傅老榕门路通天,叶汉在报告上载明限定可阅的人士,还是泄了秘。叶汉心想竞投赌牌的事彻底黄了,灰溜溜回到香港。

  新澳督欲创博彩新天地

  1959年中,任期届满的白理觉总督被召回里斯本,另一位名叫马济时的葡国官员出任澳门第119任总督,他于918日抵达澳门述职。

  葡萄牙是在明朝万历42年,即公元1616年开始任命第一位澳门总督,总督名叫卡拉斯科,但他一直没有到任。过了7年,也就是明朝天启2年(1623年),葡国正式派出马斯卡雷尼亚斯,为澳门首任总督兼陆军司令。此后的近400年间,澳督像走马灯似地轮换,约平均3年换一位。

  1947年柯维纳出任第116任澳督,自此,澳督一律取中文名字。这一做法是仿效港英当局,1925年到任的港督Sir Cecll Clement取的是金文泰的中文名。取中文名便于华人称呼及记忆,有助于改善与华人的关系。不过,无论澳督是葡文名还是中文名,都是以效忠于葡国政府为大任的。这又是一个谁也不可否定的事实,每一位澳督的政绩均有所不同。

  那么,马济时是怎样一位澳督呢?

  一朝君子一朝臣,一朝君子一朝天,叶汉从澳督的换马,似乎看到一线生机。

  叶汉的至友说他想法太天真,傅老榕从1937年获得澳门赌场专营权,到马济时算是侍奉了6任澳督,哪任澳督不是护着傅老榕?另外,澳督换了,澳府的大部分官员不会换,还是一帮老面孔。澳督在澳门呆的时间短,很多事都听下面的。

  傅老榕只要笼络住下面一班管事的官员,就算稳住了澳门赌场的霸业。

  叶汉凉了一阵,不久听线人说马济时总督派人去赌场了解情况。叶汉顿时来了劲,产生错觉,以为他的报告被卸任的白理觉带到里斯本,葡国首相亲手把他的报告交给新澳督马济时,要马济时明断是非,锐意改革。

  叶汉立即去了澳门,在泰兴的中央酒店、福隆新街、十月初五街、新花园等赌场进进出出,他想会一会澳督派来的钦差大臣;他更要凭他开赌的直觉,估算赌场的盈利状况。

  叶汉受到傅老榕手下人的警告。叶汉大言不讳道:我老傅都不怕,还会怕了你们!又说:我现在有澳督撑腰!葡国的首相都看过我的报告。还说:你们去跟老傅讲,我叶汉不把他的泰兴拱倒,我就不姓

  1960年,正当叶汉磨刀霍霍之际,年届66岁的傅老榕走完他轰轰烈烈的一生,撒手西去。

  人死如灯灭,仿佛吹灭这盏灯的,就是叶汉刮起的这股竞投赌牌旋风,叶汉一时变得柔肠百转、万分悲戚。

  傅老榕归山之日,傅家向叶汉发了请柬。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叶汉参加了傅老榕的葬礼。他一方面缅怀傅老榕当年对自己的提携之恩,一方面诅咒傅老榕强加于他的百般磨难。

  傅老榕似乎不屑与叶汉一争雌雄。在生前是个强者,是澳门赌场的绝对霸主,叶汉两次挑战赌牌,他轻而易举就将叶汉击溃。叶汉有一些遗憾,他未能在傅老榕生前将泰兴拱倒,让一生得意的傅老榕尝尝失败的滋味。

  叶汉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残忍,傅老榕在死前仍看到他的霸业尚存,他死而无憾了。

  傅老榕岂有不知澳门赌牌是众强眼里的肥肉,觊觎者不知凡几?傅老榕的深谋远虑始于40年代他赢得巨利,他在香港、澳门及海外陆续购置物业。他的最大一次行动,是1952年斥巨款向港府和太古洋行购得两幅地皮,以此作为家族事业退守香港的后路。

  1962年傅家撤离澳门,起手筹建富丽华酒店。因打桩影响附近的大东电报局的电波传讯,直到有一家英国建筑公司解决噪音问题才开工,1973年建起酒店。富丽华酒店(集团)公司是傅氏家族的主要资产,持有45%的股份。据《信报财经月刊》资料,1996年底,该公司市值为154亿港元。除此,该家族在香港、美国、加拿大等地拥有物业,家族资产逾100亿港元。这些都是后话了。

  傅老榕过身之后,长子傅荫钊克绍箕裘,继承澳门赌场的管理大权。股权仍是傅、高两大家族拥有,他们当然不会放弃澳门赌场。

  傅老榕尸骨已寒,死人是不会再挂念赌牌能否守住。对叶汉说来,笼罩在澳门赌场的霸气赫然消失了大半。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傅、高两家挑战。

  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还在澳府澳督。

  竞投赌牌重现曙光

  马济时初来时确实派过官员了解澳门赌场的情况,但他这时还没有见到过叶汉的报告,更不知澳门赌界有个大名鼎鼎的叶汉。

  马济时赴任后所做的事,却是迎合了叶汉的意图。他是一位具有改革意识的澳督,他到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调查澳门的自然条件、经济现状,从而为澳门未来的经济定位。

  1959年澳府统计出上一年澳门出口贸易的总概,其中鱼类占出口总值的33%、爆竹占20%、火柴占4%、神香占5%、食品占10%、纺织品占19%,鱼类和传统手工业仍占总额的61%,这与1930年的四大传统产业所占出口总额的64%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而食品纺织品等皆是劳动密集型产业。

  马济时根据澳门的地理和资源条件,认为澳门的现代工业不可能有大的发展,亦不可能成为远东重要的贸易港。

  然而,澳门的旅游资源却值得大力开发,澳门旅游资源的特点,是以赌博娱乐业为龙头的博彩旅游,而不是一般的旅游胜地的景点观光旅游。

  这情形,就像美国西部沙漠上的赌城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所在的州政府立法开赌,但葡国已于1896年宣布禁赌,澳门虽未禁赌,到30年代还出现政府准许的专营赌场,可历届澳门政府在开赌问题上,还有几分尴尬,不便大力扶植及引导。赌博品种限于中国传统的方式,显得单调而缺乏新意,对香港及亚洲各国各地区游客的吸引力不大。

  马济时向里斯本建议,澳门未来的发展,只能是具有博彩特色的旅游城市。希望将澳门辟为旅游区,准许澳门以博彩业作为一种特殊的娱乐

  马济时在报告中,反复强调博彩业对澳门经济发展和城市定位具有深远的意义,除此,澳门没有一项产业可与蓬勃发展的香港相比。

  1961213日,葡萄牙海外部正式颁布了第18267号法令,批准澳门为旅游区,准许澳门开设特殊的娱乐业,强调赌博娱乐对澳门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明确宣布澳门将成为永恒的博彩区。法令还明确规定对澳门的博彩业采取低税金制。

  无论人们怎样评价博彩业,马济时无疑是澳门历史上的重要人物。

  澳督马济时在拟定呈交里斯本的报告后,即着手处理他的前任白理觉遗留下的公文材料。他首先翻阅的是有关赌业的材料,终于看到叶汉请外籍律师拟的投标书与报告。报告上不见白理觉的批复和阅读记号。

  即将卸任的白理觉是否看过报告,不是马济时调查权限内的事,他所关心的是报告的内容和涉及经营权的问题。

  叶汉在报告书中历数泰兴公司承饷数额的变化,客源增多、盈利增加、货币贬值,而所缴纳的赌税却大为减少!就这家公司竟垄断澳门赌业长达20多年,这之中必大有蹊跷!马济时在葡国时,就对澳门官场的腐败有所耳闻,他深恶痛绝!

  然而,马济时没有任何证据,认定赌牌的竞投定标是官商勾结的结果。他只能是防患于未来,杜绝这类事情的再发生。

  马济时吃惊的是,像叶汉这样能拿出这么有建设意义报告的人,标金相等居然没有中标?叶汉在报告中的建议,条条都迎合了马济时的胃口。马济时不认识叶汉,他能猜测出叶汉没有中标的深层原因,叶汉的报告冒犯了澳府的某些官员,所以报告被扣压,不敢送往里斯本。

  白理觉已卸任,但澳府中参与招标定标的官员大都还在,他们有可能被泰兴公司的人收买。因此,绝不能按原有的方式竞标,要坚决奉行公平公正,具有透明度的原则:价高者中标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要使对澳门经济发展有促进作用的财团成为持牌人。

  种种迹象表明,政府要对下一期赌场经营权的招标,采取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现时的赌牌持有人不再享受优先的特权。消息不断传来,说具体的竞投方式将会在宪报上公布。

  叶汉得知这消息,激动得彻夜难眠。

  叶汉在心里欢呼马济时万岁。他抓住这难得的机遇,立即展开活动。他总结前两次失败的教训,认为自己势单力薄,虽有叶北海、高海林帮衬,仍然无法与老牌的傅、高集团竞争。

  于是,一场交朋结盟,组建强大财团的行动就此展开,叶德利、何鸿、霍英东等先后被拉进竞标新财团。

第八章 组建财团 新成员互相提防

叶汉组建竞牌新财团,先把花花公子、语言天才、赛车高手叶德利拉进来。叶德利又以葡国国籍和澳门生意为理由,说服叶汉让何鸿加盟。叶汉、何鸿互相提防,担心对方风头压过自己。在这种微妙的形势下,必须有一位有钱有势的港澳名人加入,这个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富豪霍英东。

  196178日,葡文宪报第27期刊登了政府公开招商承投专营赌博的公告。

  公告明列泰兴娱乐总公司的承办的澳门赌博娱乐的专营合约,将于本年度1231日期满。公告取消现赌场牌照持有人的专营优先权;招标将奉行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投标底价300万元;招标承投方式采取暗标竞投,价高者得;并且,定标之后将公开各竞投人的投标书及承标数额。

  这个公告令叶汉激动不已,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叶汉总结前两次竞牌惨败原因,一是官商互相勾结、黑幕重重;二是自己势单力薄,实力与傅、高两大家族悬殊极大。

  虽然两次竞牌,都会有一大帮人跟着起哄,可他们几乎全是虾兵蟹将,掀不起大浪。

  马济时鼎故革新,澳门赌业行将发生变化。在政府公告颁布之后,叶汉跃跃欲试之,叶北海、高海林再次与叶汉结盟,发誓掀翻傅高两家的赌业江山。

  叶北海和高海林是竞投赌牌的活跃分子,但在后来的有关澳门赌场的报道和文章中,鲜有涉及叶、高两人。叶、高两人在投得赌牌后,功成身退,没有参加新成立的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在有关澳门赌场历史的文章或书籍中,只把叶汉、叶德利、何鸿、霍英东看成竞牌新财团的正式成员。

  叶德利是新财团的第一个新成员。

  花花公子叶德利

  叶德利是香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的挥金如土风流倜傥在港澳首屈一指。他是由一名打工仔白手起家的,他的发迹充满传奇色彩。

  叶德利原籍广东梅县,从父辈起就举家移民印尼,是个商人。叶德利的洋名叫泰迪叶,走南闯北,40年代重返香港闯天下,上英国人办的国民收银机公司推销自己。

  英国老板希尼斯见他是个眼看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心中先有几分喜欢,用英语问他:你有些什么技能?想要多少薪水?

  叶德利大言不惭说道:我是个语言天才。我能讲英语、法语、德语、荷兰语、马来语和汉语,另外在汉语中,我能讲福建话、客家话、潮州话、广州话和上海话五种方言。至于薪水嘛,当然最好能有你那么多。

  英国老板很欣赏他的才能和自信,马上录用他做推销员。

  叶德利的薪水果真与希尼斯一样多,但希尼斯占有股份,两者收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叶德利75元港币,相对月薪数元的下等雇员,也算得相当高的了。

  收银机的客户是银行、百货公司、酒店酒楼等,叶德利的语言天才和能说会道,在洋华混杂的香港大派用场,老板把最难攻克的客户交给叶德利去推销,叶德利攻无不克,很快提升为公司代表。

  上海、广州、天津等城市也是洋华混杂的地方,叶德利一一将这几个城市攻克。那时中国的航空业刚刚起步不久,乘坐飞机被称为冒险家旅行,嗜好冒险的叶德利坐飞机往返,人们叫他满天飞

  叶德利才华出众,广交朋友,在圈内很有名。专营食糖进口的建源公司得知他后,挖角怂恿他跳槽,叶德利辞工即去建源,任缅甸仰光分公司经理。叶德利到仰光不久,即为公司立了大功,取得香港5%的食米进口的配额,因此,被提升为香港及东南亚地区的总经理。

  在1969年之前,香港证券交易所的工作用语只是英语一种,银行业以英资坐大。叶德利熟悉金融股票,通晓英语,很多人请他做投资顾问,叶德利为朋友赢了钱,自己也赚了不俗的佣金,口袋里总是有钱供他流水花销。

  但叶德利只算富翁,而不算富豪。

  真正成全叶德利成为大富豪的是赌业,引路人是叶汉。

  叶德利当时在澳门没有生意,但有他的嗜好。他的嗜好不是香港客人人喜爱的赌博,而是澳门独有的赛车,以及为赛车手的勇猛而倾心委身的漂亮女人。

  有人把叶德利的人生归纳为驾跑车逐女人

  叶德利自己说:没有跑车、没有女人,我的一生便没有意义。我体内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电油(汽油),要不断燃烧。我10岁迷上赛车,每年都参加澳门赛车,直到66岁那年,早上照照镜子,猛然觉得岁月催人,体力已今非昔比,再赛车可能分分钟瓜直(死掉),这才专心只搞车队的幕后工作。

  澳门的大赛车始于1954年,由澳门市政厅秘书施加路和香港赛车会的保罗二人创办。香港的赛车得不到交通路政当局的支持,始终未成气候,而澳门的赛车年年开赛,已成为世界上重要的赛事之一。

  嗜好赛车的叶德利年年都来澳门赛车,因澳门政府支持赛车,平时也辟有专门的路段及场地供赛车手训练。叶德利组织了一个车队,身兼队长赛手两职,一有空闲,便从香港赶来澳门训练。

  叶汉与叶德利认识于50年代初。叶汉与简坤在越南西贡开赌场,得到西贡的华商泰斗何世光的帮助,比如了解当地商情民风、向当局申请赌牌、租用场地开设赌场等。何世光就是何鸿的父亲,当年炒股破产,逃到西贡躲债。

  40年代,叶德利来西贡躲避战乱,由此认识何世光的第六个女儿何婉婉,两人坠入爱河,结为伉俪。叶汉由于常常与何世光老伯来往,也就认识了何老伯的乘龙快婿叶德利。

  50年代中期,叶汉与叶德利年年要在澳门经常见面。一个是职业赌枭,一个是逐美车手,两人趣味迥异、话不投机,彼此谈不上什么交情。

  叶汉嗜赌如命,不近女色,因此,他在心底还瞧不起好色之徒叶德利。若不是为了竞投赌牌,叶汉根本就不会邀请叶德利做他的事业伙伴。

  叶汉拉叶德利加盟

  1961年,叶汉正欲重新燃起竞牌的战火,组织了叶汉集团。最初的叶汉集团并没有后来的叶德利、何鸿、霍英东等人,而是叶北海和高海林。

  叶北海和高海林与叶汉认识多年。他们曾是澳门赌场的常客,有段时间还做过寄生赌场的好佬。在香港,与开地下赌场和外围马档人有来往,据街坊传闻还占有干股。叶汉经常与他们切磋赌艺,交换赌坛信息,闲谈赌界奇闻轶事,当然也会随时赌他几铺。

  叶汉虽然与叶、高两人气味相投,但对叶、高两人的能力表示怀疑。

  叶、高两人若在投得赌牌后,到赌场管事还差不多。现在最最重要的是投得赌牌,而叶、高两人,论名望,他们只在赌坛小有名气,而不是港澳名士;论心水,他们谈起赌博来头头是道,看到莫昌偷拍弄到手的葡文标书和合约,两眼一抹黑,心底一点谱也没有;论财力,三个人加起来,交投标押金当然不会成问题,但以后赌场开张的本金呢?

  叶汉在心底已经不打算把叶北海、高海林作为竞牌的合伙人,只把他们当作自己手下的干将。当然,此话叶汉不好说出口,但是依靠他们肯定成不了事。叶汉想,无论今后怎样安他们的位子,当务之急,是拉一个对竞标有用的人加盟。

  拉何人进来好呢?叶汉为此事大伤脑筋。他所认识之人,要么是赌坛的虾兵蟹将,要么是精明狡诈的赌商,前者拉进来没有用处;后者不宜共事。这个人要有一定的财力,又要有一定的能力,还得懂葡文,却不能有歪歪肠子。

  叶汉在熟人圈子里筛了又筛,跳出叶德利这个人来,对,就是他!他岂止会葡文,天下没有他不懂的话!

  叶汉约叶德利到一家茶楼见面,老弟,我们联手竞投赌牌吧?”叶德利小叶汉几岁,所以叶汉这么称他。

  有没有搞错?汉哥,傅家的生意还碰得?我们怕是以卵击石吧。叶德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叶汉向叶德利打气:现在傅老榕死了,傅家只能说是眼下澳门赌坛的大赌商,却不算是赌坛霸主了。澳督马济时对泰兴十分的不满,要改革竞投方法,公平公开,只要我们能投得赌牌,财源就会滚滚而来。

  叶德利仍在犹豫,汉哥,我对赌博可是一窍不通。

  叶汉岔断道:这不要紧,你不懂我懂,我岂止懂,我是这个行当的鬼王。我懂的你不懂,你懂的我不懂,比如葡文我就不懂,你就发挥懂葡文的特长,我们现在互相配合,把赌牌搞定,以后事情好商量。

  叶德利粗中有细,听出叶汉想独揽大权的野心。叶德利虽然不想参与管理赌场事务,但也不能容忍把他贬为可有可无的局外人。叶德利说:汉哥,你可要说清楚,我要做就做合伙人,不是给你打工。

  叶汉连忙说道:谁说过要你跟我打工?我叶汉在江湖上闯了半辈子,还不知道跟人打工的滋味?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跟别人打工,如果我愿意跟别人打工,谁不想要我?泰兴的掌门早抬轿子请我去了!我们干脆把话挑明,我们是合伙人关系,若投得赌牌,你就是新公司的董事长,你现在就把这颗定心丸吞到肚里去!

  叶汉如此大度,令叶德利感到意外。叶德利立即答应参与竞投赌牌。

  其实,叶汉有个小九九,他并不担心叶德利做董事长会令他大权旁落、盖过他的光辉。叶德利是地道的外行,是个嗜赛车和女人如命的色鬼,赌场的一切,还不是我叶汉说了算。

  叶汉和叶德利频频接触,叶德利看过叶汉给的所有有关竞投赌牌的资料,既有澳府的,还有泰兴公司的。叶德利对竞牌有了初步了解,问叶汉下一步的计划。

  叶汉说:眼下我主内,你主外。我分分秒秒不离澳门,关注傅家的一举一动,还得聘请律师,疏通澳府的关系;你上里斯本去一趟,澳门的赌牌最后得葡国政府认可才有效,你该花口水就得花言巧语,不怕口干舌苦;该花钱时,就不要悭吝钱财,总归是要打通葡国政府的关节。还有,有人猜说,我那次的报告没有送到里斯本,给澳府的狗官扣下了,你也去打探一下。

  行,我试试看吧。叶德利说。

  叶汉见对方反应不热烈,急忙叫道:不是试试看,而是一定得搞定!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可千万马虎不得!

  叶德利启程前,叶汉叮嘱道:老弟,你去了千万要把正事放第一位,不要被葡国美女缠住了,误了大事。

  叶德利笑道:你放心,搞掂赌牌,你我都发大财,还愁没有美女?

  你不要老是美女美女的!叶汉大声吼叫道。

  叶德利10天后回澳,说:我认识了好些海外部的官员,他们声明会秉公办事,不会偏袒傅家,当然,我们有海外部的熟人更好。汉哥,你那份报告果然没有送到里斯本,过去的事就不必计较。我告诉你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今次竞投赌牌,规定持牌人要在澳门有长久的生意,还要有葡国国籍。

  叶汉霎时凉了半截,喃喃道:你我都不是葡籍,也无资产在澳门,该如何是好?

  叶德利讲的这个条件,不知是他道听途说的,还是他杜撰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在澳门有生意,又有葡籍,对竞牌大为有利,否则就是纯粹的外来户。

  也许叶德利是出于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叶汉与傅老榕的恩情后来演变成仇情,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但叶汉与较为懦善的简坤弄翻,足以证明叶汉是个难共事的人。以后与这种人合伙,恐怕会吃亏。

  在香港寓所,叶德利与太太何婉婉谈起他正在与叶汉合作,以及他的种种顾虑:若竞得赌牌,赌场上上下下就是叶汉的人,一个不懂开赌的叶德利,还不要被叶汉玩于股掌之上。

  我在想拉什么人进来合适,这个人不能是叶汉线上的人,以后也不会跟叶汉合穿一条裤子。叶德利说出他的设想。

  何婉婉说:你去找阿呀,拉他入伙,他在澳门还有好多生意,有葡国籍,太太还是葡国人。他做事好厉害呀!

  叶德利就去跟叶汉讲,说找到一个在澳门有生意,又有葡籍的人,叫何鸿。

  叶汉原想两人竞牌,竞得牌后,叶汉镇守赌场,嗜好赛车美女的叶德利挂个名誉性质的董事长,现在却冒出个何鸿!

  叶汉对何鸿没有一点好感。其实,叶汉并不认识何鸿,更不了解何鸿。叶汉对他抱有强烈的抵触情绪,仅仅因为何鸿要参与他们竞牌,要到未来的叶汉赌博公司分一杯羹!

  但是叶汉没有拒绝何鸿加盟的任何理由。澳门生意和葡国国籍这两点,逼得他的两人同盟变成三驾马车

  叶汉何鸿互相提防

  何鸿发迹于澳门,受辱于澳门。1953年,何鸿在澳门豪强势力的逼迫下,带着满腔怒火和仇恨,结束澳门的大部分生意,返回香港。

  回港后,何鸿致力于地产建筑生意。到1959年,他的身家已从离澳时的200万升到1000余万,跻身香港超级富豪行列。

  澳门是何鸿魂牵梦绕的地方,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是在那里度过。他的耻辱也同样铭刻在澳门,他随时都盼望着有一天杀回澳门去,成为澳门有钱有势的大富豪,令那些冤家对头仰其鼻息!

  但何鸿从没想过回澳门经营赌业,他向来对赌博敬而远之。当1961年的一天,妹夫叶德利声称受赌枭叶汉的差遣,来何府鼓动何鸿加盟,他确实感到意外。

  这不是一般的参股,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将作为竞投财团的申请人,和获胜之后的持牌人。何鸿对开赌虽然很陌生,却常常耳闻赌场的惊人利润。挟专营权开赌,专营权则是盈利的坚实保障。他过去在澳门,虽未从事专利生意,但在官府的庇护下做过不少限额生意,他很清楚经济特权的极大优势。

  何鸿非常爽快便答应加盟,挂帅扛大旗。

  然而,何鸿一旦与叶汉接触,立即感觉到事情并非像叶德利所说的那样,由他来挂帅,即做竞牌的申请人和未来专营赌场的持牌人。叶汉的目的,仅仅是借用何鸿的葡国国籍和澳门生意这双重身份,叶汉反反复复说:

  你不懂开赌,由我来镇守赌场。

  你若嫌住澳门不便,就呆在香港,照做你的地产生意,赌场赢了钱,你坐着分红就是。

  香港澳门,好多大佬和富豪都要参股,只出钱不管事,我都没答应。你是叶老弟的舅仔,我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日后投得赌牌,我叶某绝不亏待你。

  叶汉的口气再明显不过,他是竞牌牵头人,还是未来的澳门赌王。何鸿可不愿意做傀儡,尤其是做这个下三烂赌棍的傀儡。

  但是,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自己很可能就是叶汉的傀儡。这是何鸿深为忧虑的,如是这样,何鸿一开始就不会加盟叶汉财团。

  专营赌牌的诱惑力是那样大,令何鸿难弃难舍。何鸿想到一个万良之策,增加一个人,改变双方的力量对比。叶汉一方,有叶汉、叶北海、高海林三人;这边只有叶德利与何鸿。必须增加一人,否则就会给叶汉吃定了。

  无独有偶,叶汉也为自己的处境深深地担忧。

  在此之前,叶汉根本不了解何鸿。叶汉倒对何氏大家族的人多有耳闻,传言说何家后代只图享受富贵荣华,不图发奋自力;说他们在生意场傻得可笑,被人骗了还说蚀钱买聪明。生意场上的人都喜欢跟何家的人做生意,他们好捏拿,蚀了钱也不肉痛。

  这些传闻半真半假,给人的印象是,富豪的后代好对付。

  但是何鸿不是这样的。在叶汉与何鸿正式晤面之前,叶汉就听叶北海讲鬼仔(何鸿外貌像洋人,广东人叫洋人鬼佬鬼仔,当时澳门商界的人都这样称呼何鸿)在澳门的故事,知道何鸿不是等闲之辈。

  叶汉带着戒心与何鸿见面,证实了自己并非过虑。何鸿一点也没有富家子弟的纨绔气,以及从小养尊处优养成的儒雅宽容。他微笑之中深含着阴险狡诈,言语谦和却带有一种凛凛之气。

  何鸿表面上不像叶汉那样张狂,叶汉俨然新财团主帅和未来赌王,举手投足总要表现出自己的不凡。何鸿很谦虚,张口闭口叫汉哥,气势上却压倒了叶汉。

  叶汉的直觉没错,何鸿是他的威胁。

  叶汉信守承诺,答应何鸿加盟,就不会改口,除非何鸿自己不愿干。叶汉担心自己将来会被何鸿架空,做这个鬼仔的傀儡。叶汉哪里是做傀儡的人?他过去与傅老榕斗,就是要自己做赌王!

  一个好汉三个帮,做赌王手下要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臣子。在外人看来,叶北海、高海林是叶汉的心腹干将。叶汉不这么认为,他总担心他们靠不住,叶、高是那种何人得势往何人靠,何处有利往何处钻的家伙。

  若投得赌牌,在未来的赌博公司,何鸿与叶德利是亲戚,两个人抱成一团。叶北海和高海林风吹两边倒。我叶汉不就成了孤家寡人,头顶空有赌王的头衔?

  叶汉想,最好的办法是再拉一个人进来,这个人必须是自己亲戚,至少也是自己的老友鬼鬼(即北方所说的铁哥)。

  众人一致同意霍英东加盟

  何鸿与叶汉异床同梦”——都想拉一个人加盟新财团。

  叶汉是急性人,再一次见面,就直奔主题,提出要增加一个合伙人,理由是人多势力大,好压倒傅、高家族。

  何鸿城府极深,立即顺着叶汉的话锋说:汉哥的话有道理,我们增加人不是凑人头数,是要在实力上压倒傅、高家族,夺得赌牌。我想,新增的人要有一定的财力,要有一定的名望,还要人好大家将来好共事。

  何鸿老谋深算,他提出的条件,叶汉的亲戚朋友可能没一个符合。而何鸿出身望族,自己又是富豪和名士,符合那些条件的亲戚朋友大把。

  叶德利立即附和舅仔何鸿的建议;叶北海、高海林没出声;叶汉一时愣住了,没想到何鸿会反将他一军,可他又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何鸿。

  何鸿微笑道:汉哥,你在香港人脉好,想必早准备了好多个人选。

  叶汉马上报了四五个名字,都是他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是富豪或名人。当然叶汉尽可能把他们为富人名人,其中一个名人一夜玩百家乐赢钱28万,连赌场外的企街鸡(街头暗娼)都知道他的大名

  叶北海、高海林忍不住暗暗偷笑,因为竞牌财团所需要的财富名望,绝不是指这个。

  又是叶德利率先表态反对。叶北海、高海林仍旧保持沉默。叶、高两人并不是要拆叶汉的台,他们是为竞牌财团的共同利益着想,而何鸿的建议迎合了大家的利益。叶、高两人都是叶汉的旧友,不便公开支持何鸿,只能保持中立。

  何鸿没有直接反对叶汉的人选,只是说:汉哥你再想想。

  叶汉再傻,也听得出何鸿的话外之意,说道:我提的人不行,你提几个出来看看。

  何鸿假装为难,说:我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不过,适合参加竞牌的大佬,倒有好些个。我提出后,大家议一议,看行不行。

  何鸿报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香港有钱有势有名望的人,当然也都是与何鸿有特殊关系的人,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好友。叶汉抢在叶德利之前表态,一一否认掉。他否认的理由根本不成理由:

  他过去有钱,现在不知是否还有钱?

  他也算香港名人?我怎么没听说?

  听说这个人脾气大,不好共事”……叶汉在瞎说,他说的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

  何鸿知道叶汉会这样。但他觉得自己没有输,而叶汉却输了理。

  叶汉、何鸿实际上闹僵了,只是双方没有撕破脸。叶德利急了,说:大家都不要提自己圈子里的人,找外面的人加盟更好,当然,条件不能放松,这个人要有相当的财力和名望,还要人缘好能共事。

  一直保持沉默的叶北海、高海林立即赞同叶德利的建议,想必这个建议不会得罪任何一方。

  何鸿也表示赞同。

  叶汉没直接表态,他见叶北海开了金口,用指使的口气对他说:老弟,这个人由你来提。叶汉仍担心叶德利抢先提出有利于何鸿的人选,所以要叶北海提。

  叶北海想了一会儿,说:霍英东。

  大家一致赞同把霍英东拉进来。

  叶德利说:可谁去跟霍生说呢?我们之中,没有一个跟霍生关系密切,天知道霍生愿不愿意参与竞投赌牌?

  有利益之事,没人不愿意。叶汉吹嘘道:何东在世,我要拉他来开赌,他不会说一个字。

  叶汉自告奋勇,说要与霍生通电话。谁有霍英东的私人电话号码呢?

  大家都没做声。其实,五个人当中,至少有两个人知道霍英东家的电话,一个是霍英东在地产界的同行何鸿,还一个是叶北海,霍英东几乎每夜要去叶北海家。

  何鸿、叶北海此时竟相觑了一眼,心照不宣都没有抢先声明自己有霍英东的私人电话,他们不想表示自己与霍英东有什么关系。否则叶汉会起疑心,连霍英东也否定掉。

  叶汉先问叶德利,叶德利要叶汉把电话打到霍英东的有荣公司。

  七拐弯八拐弯问到霍英东的私人电话,叶汉打通了霍英东家的电话,自报家门后,动员霍英东参加竞投赌牌,说开赌场能赚大钱。

  霍英东当即在电话里回绝:叶生,赌场是万万搞不得的!你另请高明吧。

  叶汉被喷了一脸的雾水,恨恨地说霍英东不识好歹,大叫道:别的富豪想巴结我合伙竞牌还巴结不上呢!

  叶北海的内心最希望霍英东参与竞牌,有霍英东参加,矛盾会少许多,中标的胜数会大许多。叶北海安慰叶汉道:恐怕霍生没听清楚你的意思,这样行不行,我与阿找机会做霍生的工作。

  霍英东不愿参与竞投赌牌,与他的身世、处境和人生态度有关。

第九章 艇户富豪 霍英东勉强加盟

霍英东出身艇户,少年时代饱尝贫寒艰辛。霍英东是个商界猛人,打捞海人草、偷运战略物质、出售楼花等,无一不是冒险生意。然而,霍英东在开赌问题上却出奇的谨慎。何鸿、叶北海预设一个食饼仔的计谋,霍英东不愿被人指为食饼仔,真枪实弹地参与竞投赌牌。

  出身艇户的亿万富豪

  在当今港澳大富豪中,大概数霍英东出身最卑微。在早期香港,约有十分之一的居民生活在水上,岸上人视艇户为贱民,连那些居住在破棚烂舍里的升斗小民都瞧他们不起。

  霍英东祖籍广东番禺,1923年出身于香港的一户艇户。艇户又叫柴蛋船,这种住家小船,漂在水里像根柴;打翻了像个鸡蛋壳。

  霍英东对父亲印象最深的一件事,父亲在大年正月,说要上岸看看世界。母亲怕岸上人取笑丈夫,特意买了一双新鞋叫丈夫换上。父亲别别扭扭穿布鞋上岸,脱掉鞋蹲板凳上吃河粉,吃完后下地走回家(船),母亲指出他没把鞋穿回来,可见艇户没有穿鞋的习惯。

  7岁那年,一场台风夺去霍英东两个哥哥的生命。几个月后,父亲病逝。母亲刘氏领着霍英东及他的两个姐妹弃舟登陆,搬进湾仔水渠街的一间屋子。水渠街是香港的贫民窟,霍家所住的那幢唐楼只有200平方米,却住了50个房客。刘氏靠承揽驳船卸煤生意,负担一家人的生活。

  刘氏是个坚强而有目光的女性,含辛茹苦以每月5元的昂贵学费,送儿子进名校皇仁书院念书。他与落难的世家公子何鸿是校友,何比霍高三级。太平洋战争爆发,霍英东的求学生涯被迫中断。

  日占香港时期,霍英东做过苦力,打过工,随母开小杂货店。19岁那年与吕燕妮结婚。

  战后,霍母认为海上运输大有可为,将杂货店顶给他人,从事海上驳运生意。霍英东不愿与固执的母亲合伙做生意,他曾到太古洋行求职,录取后竟又放弃。他认为打工永远难以出头。

  有一次,霍英东发现政府的英文宪报刊登了一条拍卖战时剩余物资的消息,他看中40台机器,但缺乏购买资金。现实逼得他先出资100元竞标,中标后不等付款的最后限期,倒卖给一个急需这批机器的商人,仅凭100元的本钱,竟赚得2.2万元利润!

  这是霍英东平生赚得的第一桶金。

  1948年,霍英东出资并率领工人去东沙岛捞海人草,惨遭失败。这次失败和上次的胜利,霍英东深深体会到,从事贸易盈利高,来钱快,是发财的一条捷径。

  机会终于来了,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开赴朝鲜,战争升级,战火燃烧到中朝交界的鸭绿江,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

  这年的12月,美国商务部宣布对中国实施全面禁运,规定:凡是一个士兵可以利用的东西不许运往共产党中国。接着,1951518日,在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操纵下,五届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对中国实施全面封锁禁运的决议。616日,英国就此采取措施,禁止13大类物资从英国或英属地(包括香港)输往中国。

  禁运造成两地战略物资的巨大差价,便有不少港商铤而走险,将违禁物资运往中立区澳门或中国内地。霍英东也加入这场走私的冒险行动,将汽油、橡胶、轮胎、药品等物资偷运到澳门。

  朝鲜战争结束,霍英东已有几百万身家,这在当时是一笔很惊人的财富。

  19546月,霍英东创办霍兴业堂置业有限公司,注册资金为465万元。这时,霍英东与母亲分开住,偕妻小搬进富人的聚居区跑马地蓝塘道11号的豪宅。

  同年,霍英东斥资120万元巨款,另向银行借款160万,购入铜锣湾的一幢大厦,作为出租物业。

  霍英东的重点放在发展物业上,建楼售楼,首创预售楼花的售楼方式。霍英东还购置挖沙船,向建筑工地供货。到60年代初,霍氏的资产逾亿。

  在那个时代,亿万富豪是一个高不可攀的财富阶梯。霍英东的财富在华界首屈一指,后来崛起的超级富豪李嘉诚、包玉刚、郭得胜、李兆基、郑裕彤,还有本书的传主何鸿等,其财富在当时都不可与霍英东相比。

  霍英东被传言递解出境

  1955年霍英东建成蟾宫大厦。17层的蟾宫大厦号称当时香港最高的商业大厦,气势宏伟,临海而立,从顶楼俯瞰四周,港岛九龙的景色尽收眼底。

  蟾宫大厦封顶后,霍英东第一次登高望远,居高临下,成功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艇户仔,曾在50多人居住过的木屋栖身过的穷小子,现在竟然有能力建香港最高的商业大厦。

  当时流行的做法是边建边卖楼花,用买家的钱建楼。卖楼的广告在几大报刊登后,立即引起买家炒家的疯狂抢购。

  树大招风,当你默默无闻,无所作为之时,人们不会注意你、探究你;当你功成名就,尤其是白手起家跻身富翁阶层之时,人们就会注目你、羡慕你,甚至妒嫉你。正在蟾宫大厦热销之际,流言蜚语向霍英东袭来:

  霍英东战时(指朝鲜战争)走私军火,港府要将他递解出境。

  霍英东出海淘沙是假,他是要利用淘沙船走私。

  千万不要买他的楼,说不定,楼没建起,他人拿着买家的钱逃跑了。

  传言很快传遍港九。一些已经交了订金的买家,不是打电话来霍英东的公司查询,就是来工地亲自察看,还有个别买家要求退返订金。

  人言可畏,尤其是不实之人言。1961年,市井谣传当时著名华资银行家兼大地产商廖宝珊涉嫌贩毒将被港府递解出境言,从而引发廖创新银行挤兑风潮,廖宝珊受此打击脑溢血猝亡,廖氏家族庞大的基业破产。

  霍英东多年后回忆道:其实,我自己也曾像廖宝珊一样,深受谣言所害,那年传我被递解出境,说我的沙船走私,一点根据都没有。

  90年代,《霍英东传》的作者,香港作家冷夏问起此事,问霍英东当时最怕的是什么,是否担心市民听信谣言不买蟾宫大厦的楼。

  霍英东说:最怕的是被递解出境。这种担心,像魔影一样纠缠霍英东达20多年。霍英东说,只要你的楼在建,就不愁买家,迟早总会卖出去的。如果被递解出境,你在香港的一切都会彻底完蛋。那时我听到要被递解出境的传言,全身就会发抖。

  香港一些有案在身的人说:不怕犯案坐监,就怕递解出境。被判入狱出来后还是香港人,况且香港没有死刑,坐监吃饭管饱,有病还可看医。尤其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那几年,偷渡去的人把他们原先生活的地方描绘成地狱,仿佛连香港的犯人都生活在天堂里。

  长期以来,递解黑社会犯罪头目和持不同政见的左派人士,成为港英当局的杀手锏。19498月香港立法局通过《驱逐不良分子出境条例》,短短几年间,被驱逐出境的有100多人。其中较为轰动并引起民间同情的有:港九纺织业工会副主席楼颂平、香岛中学校长庐动、电车职工会副主席欧阳少峰、港九工联会副主席麦耀全、东华三院秘书陶开裕、电影工作者马文森等7人、教育工作者吕冈等12人、香港电车职工会职员13人。这些人有的是亲共人士,有的是进步文化工作者,有的反英分子。

  霍英东被传言的罪状,不仅有走私军火,还有与中共关系密切。说他在朝鲜战争期间,偷运战略物质,是帮助志愿军抗美援朝。霍英东声明,他帮助志愿军抗美援朝是真,但走私军火是假。他偷运的只是柴油、橡胶之类的战略物质。

  任凭霍英东如何声明,走私军火的谣传令霍英东背了几十年黑锅,到香港回归祖国时霍英东才算彻底走出阴影。

  霍英东还是亲英分子眼中的左派人士。霍英东出身贫苦,有过做苦力的痛苦经历,成为富翁后仍不忘自己的出身,经常说一些同情劳动人民的话。而下层人民和工会成员也把霍英东看成是他们的代言人。因此,传言霍英东将被递解出境,当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么,递解出境的传言,究竟是什么人传出来的呢?

  一种说法是港英政府里的某些官员。

  然而,霍英东否认了这种说法。一般说来,港英当局要驱逐某个左派人士,事先要警告,若不听警告继续活动,就有可能突遭拘捕驱逐出境。

  霍英东说当局从来没有发出警告,在朝鲜战争期间,当局曾严密监视过霍英东偷运战略物质,如果真是走私军火,当局早就采取行动。

  霍英东又承认,港英当局和亲英势力对他没有好感,霍英东的财产和名气够大了,当局从不授予霍英东任何荣誉称号或让他担任任何名誉上的社会公职。这种情况,在香港超级富豪中,仅霍英东一人。

  另一种说法是同行有意散布霍英东将被递解出境的传言。

  霍英东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这种说法。如果这种说法有根有据,那么这些地产商的目的,就是要让霍英东搞的蟾宫大厦卖不出,也建不成。

  这些人的目的显然没有达到。传言起始之时,霍英东及他的公司马上登报辟谣。蟾宫大厦一天也没有停工,霍英东本人经常出现在售楼现场,恢复了买家炒家的信心。蟾宫大厦投资200万港元,赚了1000万港元,无论从盈利的角度,还是成就感方面看,霍英东都非常成功。

  然而,递解出境事件,对霍英东的行为方式和处世哲学产生极大的影响。原先霍英东是个商界猛人,敢想敢作敢为。这之后,霍英东遇事要瞻前顾后,三思而行,比过去谨慎多了。

  我们不难理解,叶汉打电话动员霍英东参与竞投赌牌,为何会遭到他的强烈反对。

  霍英东被传言食饼仔

  何谓食饼仔食饼仔原是地产商参与土地拍卖中的一种投机行为。竞投者暗中联合起来,把价格压低。比如一幅地起价500万,预计要叫价竞至1000万成交,那么参与竞投者叫价叫到700万时就不再叫,卖家以700万与最后一位竞价者成交。节省下来的300万,就是一块大饼,由参与竞投者分食。最终的买家能以较便宜的价格买到土地,其他的竞投者也能得到好处。

  如果不是公开拍卖,暗标竞投也能食饼仔。参与竞投者事先坐下来商议,确定A方为中标者。比如政府公布的底价为500万,如果真正暗标竞投,大家互相不知对方的出价,标金就可能定得很高,至少在700万以上。如果竞投者暗中串通,A方定出的标金就不会超出600万,而其他的投标者所出的标金只能在A之下,以确保预定的中标者A中标。这样,A至少压低了100万的标金。这100万的大饼就要拿出来给参与竞投者分食。

  食饼仔是一种坑害政府,减少政府财政收入的恶劣行为。可在当时港澳都十分流行,凡是政府拍卖土地和公开招标,都会有食饼仔的事情发生。因为是黑箱操作,当局调查起来十分困难。

  食饼仔还有一种特殊的方式。比如澳门的黄金买卖,其经营权每年竞投一次。传说香港有一位富豪,每年都要去澳门食饼仔。因为他财大气粗,他声称要投标,澳门的黄金买卖团伙害怕了,就每次给他几万港元饼仔,他也就知趣地放弃投标。

  那么霍英东如何被传言食饼仔呢?我们还是看霍英东怎样说:

  整件事应该从太太团讲起。那时,我们那些女人,经常到叶北海家打麻将,就是太太团。其中,有我的太太,也有何鸿的太太。每天晚上11点钟,我们就到叶北海家接老婆,大家见面,聊聊天,或者一起去吃宵夜。

  谈到与叶北海的关系,霍英东说:我与叶北海不是很熟,只是太太们到他家打打麻将,吃吃饮饮之后才认识的

  霍英东说他与何鸿,其实也不是很熟,也是因为太太团到叶北海家打麻将,大家一起接老婆才经常见面的。

  到叶北海家打麻将的是何鸿华人太太蓝琼缨,他们那时结婚没几年。葡人太太黎婉华则住在澳门。

  1961年夏,叶汉、叶北海、高海林、叶德利、何鸿等五人已经结盟,准备竞投澳门赌场牌照。他们决定拉香港富豪霍英东加盟,最初叶汉在电话里碰壁。在这种情况下,由叶北海与何鸿出面动员霍英东参与竞投赌牌。

  所有这些,霍英东都蒙在鼓里,但他对食饼仔的事记忆犹新:

  有一天晚上,太太们又到叶北海家打麻将。我和何鸿一起去接老婆。叶北海提议:不如大家一齐去吃宵夜。于是,我们就开车到太平馆酒楼。去宵夜的除了我、何鸿和叶北海,还有太太们。大家正在宵夜时,叶北海突然讲起竞投澳门赌牌的事。他说:叶汉、高海林今年照样下标投赌牌,我也参加进去。如果有霍英东的名字,我包你有50万港币的饼仔

  叶北海的意思是,霍英东是香港大富豪,财力名气远比叶汉大,如果以霍英东的名字下标,把持澳门赌牌的傅高家族就会给霍英东50万港元的饼仔,叫他放弃竞牌。

  当时离截标最后限期只有10天左右,霍英东回忆道:

  宵夜时,我听叶北海这么一说,觉得很突然,也有些不安。当时,我在香港已有身份、有地位,怎能干这样的傻事?

  当时在太平馆吃饭的还有太太们,我不想在大家面前讲这件事情,即刻把何鸿拉到门口,对他说:‘Stanley’(何鸿英文名),我跟你讲,有一件事,我要讲清楚,赌博生意,我是永远不做的。这件事,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不要把我牵扯进去,一讲起来,别人都会认为我是去食饼仔,这是很臭、很丢架的事。

  何鸿叫我放心,不会再提这件事。其实,他们是知道我决不会开赌的,但用我的名字去下标,去食饼仔,对我就不好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反复对何鸿说,叫他千万不要提霍英东有份参与投标。

  霍英东对叶北海话的反应如此强烈,除了他反感开赌外,他还担心食饼仔败坏自己的名誉。

  约10年前,霍英东偷运战略物质,使他受诟背上走私军火的恶名,还被传言递解出境。已经拥有巨大财富的霍英东,把名誉看得很重。

  谨慎行得万年船——这就是霍英东当时安身立命之准则。他出身贫困,不敢再冒任何风险而失去来之不易的一切。

  何鸿也被传言食饼仔

  霍英东是个足球迷,他不仅自己经常参加踢球,因为有钱,他还是香港足球运动的热心赞助者、组织者。那时霍英东年富力强,一年要打300场球,几乎一天一场。

  霍英东回忆,大约与何鸿、叶北海在太平馆宵夜的第三天,他接到澳门朋友的电话,告诉他明天在澳门举行一场慈善足球赛,为澳门警察厅筹款,邀请霍生参加。

  当天傍晚,霍英东就乘坐快船赴澳门,下榻国际酒店。

  第二天一早,何鸿和叶北海到国际酒店看望霍英东。霍英东感到很奇怪,他们也来参加球赛?他们都不是逢赛必到的顶级球迷,来之前也没听任何人讲过。

  他们都没有谈到竞投赌牌的事情。此时霍英东的兴趣完全在足球上,何鸿、叶北海都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切入。

  下午,霍英东准时抵达球场。在场的不仅有包括新澳督马济时在内的澳门政要,澳门的华界商界名流何贤、梁昌等也在,另外还有已故赌王傅老榕的儿子、现今泰兴公司的掌门人傅荫钊。

  霍英东最感到奇怪的是,连叶汉、叶北海、高海林这样的赌枭赌佬也来了。

  真可谓三教九流大聚汇。澳门赌界的新旧势力,借这场慈善球赛作龙虎会。旧势力代表是傅荫钊等人,新势力代表是何鸿、叶汉、叶北海等人,他们都下场踢球。

  当时竞投赌牌迫近,明眼人一望便知,这是两派势力在竞牌前夕的一场热身较量。

  霍英东只是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仍不知内幕。

  赛完球,大家去聚餐。

  与霍英东同席的有一个叫霍宝润的澳门商人,他不算澳门巨头,但他的父亲却是昔日威震省港澳的广东赌王霍芝庭(可参见本人著的《广东赌王》,广东经济出版社出版)。霍芝庭死后,家族淡出赌界,其后代在港澳银行界酒店界谋生。霍宝润曾任家族资产澳门国际酒店掌门人,现在该酒店已为何贤家族接手。霍宝润卸下酒店担子后,游手好闲,肚里有好多新鲜故事。

  众人正谈着刚刚比完的球赛,霍宝润突然爆出一句话来:还有几天赌场就要开投了,好像霍生(指霍英东)在运筹帷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有人笑着要霍英东坦白交待是否有把握斗赢傅家

  霍英东愕然不已,急忙申辩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投标的事,与我无关,怎么说我在运筹帷幄?我万万不会参与投牌开赌!

  不打算得牌开赌,那就是来食饼仔,不是嘛?这个饼仔至少要值50万港币。另外一张酒席上,一个澳门商人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我更不会,我怎么会食饼仔呢?任凭霍英东怎么解释,还是有人不相信。

  因为被传食饼仔,霍英东倒关心起赌牌竞投的事情。他知道叶汉等人要与傅荫钊竞牌,至于何鸿是否参与,霍英东还没得到确切的消息。

  第二天,霍英东去酒楼饮早茶,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鬼仔过澳门来食饼仔鬼仔是指何鸿,他是混血儿,外貌像老西,性格也像老西,澳门商界的人都称他为鬼仔

  这个谣言的炮制者,正是鬼仔何鸿,但何鸿却在霍英东面前扮演谣言受害者的角色。

  食饼仔属于商业讹诈,就算当局抓不到把柄,在正直商人眼里是一件有损商德的恶劣行为。

  霍英东回忆说:何鸿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激动。他来酒店找我,气愤地说:有没搞错?我们是过来澳门踢踢球,凑凑热闹而已,没想过要下标,为何说我们食饼仔呢?

  当时,我对他说:‘Stanley,我觉得这种谣言没什么的,任它传算了。但何鸿很认真,他说:老霍,看来不行了,整个澳门都传我食饼仔,我真的不下标,个个都认为我真是过来食饼仔,讲不清楚,如此一来,谣言非逼我下标不可!

  我即时问他,Stanley,你下标有什么用呢?何鸿答我说:我下标之后,就有个交待!’”

  何鸿对谣言传他食饼仔悻悻恨恨,发誓非得投标竞牌,才能澄清他食饼仔纯属谣言。

  何鸿原想激起霍英东与他一样义愤填膺,谴责造谣者,与他一道参与叶汉财团竞牌。没想到,现在霍英东竟心平气和,对谣言采取放任态度。

  何鸿心里很失望。他是个聪明人,心想:你不参与下标,我就要你先出下标的钱。到时候你不参与也参与了。

  何鸿诱使霍英东骑上虎背

  在国际酒店,何鸿向霍英东借了40万港元做投标的押金。

  按照政府招标公告,赌牌竞投的底价是300万元。任何财团参加投标,都要事先缴纳相当于底价三分之一的押金,也就是要交100万才能取得竞牌资格。

  现在离截标还有几天,何鸿、叶汉、叶德利、叶北海、高海林等有备而来,不会连这100万也凑不起。就算他们早几天就算计了霍英东,万一没有说服霍英东,若不准备足够的押金,那么连他们也不想竞投了?

  何鸿向霍英东借钱,看来是他随机应变。

  霍英东为什么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是不是他准备参与投标?这有两种可能,一是霍英东准备参与投标;二是霍英东带大笔现金,是以防慈善球赛捐款之用。按常理,没有生意在澳门的富豪,即使捐款,也只是意思意思。如果你有生意在澳门,若一毛不拔,你的生意很可能就会有麻烦。

  霍英东没有任何生意在澳门,在竞投赌牌的关键时刻,带大笔现金在身,让人好生费解。这种可能也许最大:霍英东为洗刷食饼仔的谣传,作了参加下标的另一手准备。

  想必霍英东内心极为矛盾,犹豫不决:参与竞投赌牌,自己对开赌没有好感,名声不好;不参与竞牌,无法消除食饼仔的谣传,食饼仔的名声比开赌还要恶劣,是一个人的德性问题。

  何鸿大概吃透了霍英东的矛盾心理。等霍英东借出的现金到了手,何鸿马上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老霍,这40万元我们不打算还你了。

  霍英东立即悟识何鸿不还钱的含义:参股的钱才是没有还的,意思是这40万作为竞牌和开赌的股本金。

  霍英东马上声明:我不参加竞牌,也不参加开赌。

  那你就准备担食饼仔的诟名?何鸿追问道。

  我更不愿意!霍英东用一种气愤和无奈的口气答道。

  你两头只能顾一头。还是这样吧,我们一道参加叶汉财团竞牌。如果竞得专营牌照,就让叶汉他们去打理赌场,我们只做挂名的董事。

  何鸿积极参与竞投赌牌已暴露无遗了。

  在霍英东的印象中,开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傅老榕是江湖枭雄、高可宁是押店老板、叶汉是个职业赌棍。霍英东虽然出身卑贱,却不屑与他们为伍。

  但是,何鸿如此积极,使霍英东感到意外。何鸿出身香港最有名望的世家,他本人是香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还是个千万富豪。何鸿不怕作贱自己的名声吗?何鸿图得是什么?难道为的是开赌能赚钱?

  果真,何鸿向霍英东讲傅老榕、高可宁家族靠赌场成为港澳巨富的事实。

  霍英东反驳道:你口口声声说开赌赚钱,这个谁都知道。可这个赌博,即使不算偏门,也算不上光明磊落?几个钱,从你口袋里跑到我口袋里,除了这几个人在忙碌,又不能增加财富,能为社会做什么贡献呢?我们在香港这边,眼下大小还算一个人物,港府禁赌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么跑到澳门去开赌场,我们暂且不谈捞过了界,一般市民也会在背后戳脊梁骨,骂我们赚黑心钱呀?

  何鸿见霍英东不再强烈反感开赌,只是顾虑重重,便耐心开导起来:

  老霍,也不是你说得不对,不过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对待。我承认赌博不是什么好事,我跟你一样,连玩麻雀牌都没什么兴趣。可赌博这玩意,人人都知道不好,可几乎人人都喜欢赌一铺,好像是人的天性,灭都灭不掉。香港虽禁赌,但允许赛马博彩,也允许持牌麻雀学校存在,几乎没有人指责这是赌博,因为是政府立法准许、合法存在的。随乡入俗,我们都喜欢吃猪肉,到回教国家弄不好就要犯死罪;回教的某些国家允许一夫多妻,到欧美就要犯重婚罪。

  因此,若我们去澳门营生,就要站在澳门的立场看问题:首先,在澳门开赌场是经过政府批准的,是合法经营;其次,澳门的赌场对政府和居民,也是有贡献的,赌税约占政府财政收入的一半,很多居民直接或间接靠赌场赌业为生,赌税除用于政府行政开支外,大部分还是用于社会公共事业。就像香港马会,开始也有许多人士谴责,但马会的投注收入,除派彩外,还上缴政府库房,纯利则全部用于社会公益事业,随着马会捐赠的学校、医院越来越多,批评之辞也就越来越少,现在连反对赛马博彩最坚决的宗教人士,也认为马会是香港最大的慈善会了。

  何鸿说得霍英东有些动心,霍英东沉默了许久,说:

  赌博虽对政府有益,但总是害人的东西,你没少听说有人赌博倾家荡产、跳楼自杀吧?现在我们去开赌,等于诱惑人家走绝路。

  何鸿笑了起来,说道:

  听说,怎么没听说。这种事,有的是发生在澳门,有的却是发生在香港的民间聚赌。这种倾家荡产、跳楼自杀的事,股市更多,我大叔就因为炒股搏尽吞枪自杀,二伯神经错乱,我父亲被逼得逃往越南躲债。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而取消股票、取缔交易所、将买卖股票视为犯罪呀?任何事都有利弊,我们要权衡利弊。

  我再举一个例子,你我都在皇仁书院听过莫里斯先生讲授英中通商史,大约90年前,怡和洋行在上海修建了中国第一条铁路沪淞铁路,只因为火车压死一个中国人,保守派怒斥这个杀人大怪,逼得洋务派领袖李鸿章,花几十万白银买下这条铁路,然后下令把这条具有深远意义的铁路拆毁,成为轰动一时的国际笑话。

  你也许会说我扯得太远了,眼下,我们不去竞投赌牌,别人也会竞投开赌场。在商言商,你我都是商人,我们都不讲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就从商人的立场出发,经营澳门的赌场大有利益可图,我们缘何把这么好的机会放弃呢?

  霍英东叹了一口气,说他现在是骑在虎背上,勉强答应了参与投标。但他表示若投得赌牌,他不会驻守澳门,也不介入赌场事务。

  霍英东还提了个建议:若投得赌牌,就得把赌场办成香港马会那样的慈善会,不要讲盈利,要为澳门多做善事。

  何鸿口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发笑:不盈利,我们还跑澳门来开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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